七月流火，设计院输电部的空调嘶鸣着，却吹不散会议室里的凝重。李明远盯着屏幕上那句“35岁以下优先”，右下角电子日历显示：他还有三个月满三十五岁。
“山区输电线路改造项目，时间紧任务重，需要经常驻场。”主任的目光扫过全场，“明远啊，你经验丰富...”
同样的开场白，过去五年他听了十一遍。但这次不一样——女儿雨的哮喘病历还躺在他抽屉里，父亲上周刚查出腔隙性脑梗。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明白。”
工位隔板上，贴着女儿画的爸爸检修铁塔的简笔画。画里的他站在云端，而现实中的他，正被地面无数绳索拉扯。
“李工，新的三维选线软件又更新了。”新来的实习生举着平板，“要不要试试这个自动生成塔位的功能？”
李明远看着屏幕上自动生成的塔位分布，想起二十年前跟着师父漫山遍野选线的日子。那时他们靠的是罗盘、图纸和无数个在山风中讨论的黄昏。现在，这些经验正被算法快速复制。
“参数设置不对。”他指着屏幕，“这里的地质条件，软件识别成了普通粘土，实际是碎石混填。”
实习生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的？”
“十年前，我在这里摔过一跤。”他轻描淡写，没提那次为抢修线路在暴雨中爬了三个时。
加班到九点，手机同时震动。妻子发来女儿咳嗽的语音，母亲发来父亲复查的医嘱。他关掉电脑，感觉自己在被无形的手撕扯。
山区勘测现场，狂风卷着砂石。新采购的无人机在强风中失控，项目停滞。年轻同事围着设备一筹莫展。
李明远放下安全带，走向崖边。“给我准备三十米绳索，我上去。”
“李工，这不符合安全规程！”
“等风停要两，工期等不起。”
他像二十多岁时那样攀爬，不同的是现在膝盖发出细微声响，呼吸也变得粗重。在十五米高的塔架上，他徒手调整了被卡住的舵机。下来时，年轻人围上来，眼神里是他熟悉的崇拜。
但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在医院输液时，主任打来电话：“明远啊，有个紧急项目需要人去青海...”
他看着窗外，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倒计时的秒针。
项目汇报会上，他提出的传统塔基方案被年轻同事用最新软件模拟的数据全面压制。他据理力争，列举历年事故案例，却只换来礼貌的沉默。
散会后，他独自爬上办公楼台。城市在脚下铺开，那些他参与设计的输电网络如蛛网延伸。每一座铁塔都有他的年轮，而现在，他成了那个需要被更新的参数。
手机亮起，是女儿发来的照片——她举着“我的爸爸是超级英雄”的图画作业，背景是他多年前在铁塔上的工作照。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主任，青海项目，我去。”
“但你家...”
“我会安排好。”
有些山，必须亲自去爬。有些线，必须在风中亲手拉紧。三十五岁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基铁塔——承前启后，连接着来时路和去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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