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卫国的手，粗糙、干裂，布满了老茧。
他握着那根简陋的木矛，指节微微凸起。
屋子里的喜悦和暖意，似乎被这根沾着血的木棍隔绝在外。
所有饶动作都停了下来。王秀兰捧着处理好的兔肉，不知所措。
沐佑和沐娇两个孩子，更是吓得躲到了沐添丁的身后，刚刚才亮起来的世界，仿佛又要暗下去。
爹，还是要打他吗？沐添丁的心沉了下去。
他强撑着坐直了身体，迎向沐卫国的方向。
他没有求饶。他只是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换来的两只兔子，难道还不够换回他这条差点被打断的腿吗？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最终，沐卫国什么也没。他只是走到墙角，将那根木矛轻轻地靠在了墙上。
没有扔，也没有折断。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又回到了门槛边，蹲下，继续当他的影子。
沐添丁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爹，默许了。默许了他用命去山里换食的行为。
王秀兰见状，也终于敢动了。她将其中一只兔子切成块，准备下锅。另一只完整的，则用一个破海碗装着，放在一边。
“娘，这只先别动。”沐添丁开口了。王秀兰一愣。“不动？”“我们存起来。”沐添丁的笃定，让王秀兰有些迟疑。
这个儿子，从醒来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她想了想，还是听了他的话。“那……听你的。”
锅里的水已经再次烧开，王秀兰将切好的兔肉倒了进去。没有油，没有像样的调料，只是放了一点点珍贵的盐。
但那股肉香，却霸道地充满了整个破旧的屋。沐佑和沐娇，一人抱着一个破碗，蹲在灶台边，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很快，一盆香喷喷的兔肉汤就出锅了。王秀兰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肉少汤多。她自己碗里，则只有几块啃不动的骨头。
沐添丁看着碗里的兔肉，心里五味杂陈。他把碗推到王秀兰面前。“娘，你吃。”王秀兰连忙推回来。
“你身上有伤，又是你换回来的，你多吃点，补补身子。”“我吃不下这么多。”沐添丁坚持着，又从自己碗里拨了一大半肉到弟弟妹妹的碗里。
“都吃，吃了才有力气。”这一顿饭，是沐家一年以来，吃得最丰盛，也最安静的一顿。
除了咀嚼和吞咽，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用生命去感受这来之不易的肉味。吃完饭，沐添丁没有休息。
他指挥着：“娘，去屋外找些新鲜的松树枝回来，越多越好。”“要松树枝干啥？”王秀兰不解，但还是起身准备出门。
“熏肉。”沐添丁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对于王秀兰来，是陌生的。她只知道肉可以煮着吃，腌着吃，却从没听过什么“熏肉”。
“熏了……就能放住了？”“能放很久。”沐添丁不容置疑。王秀兰不再多问，带着沐佑就出了门。
很快，一堆带着浓郁松香味的枝条就堆在了屋外的空地上。
沐添丁拖着疲惫的身体，指导着王秀兰搭起一个简易的架子，将剩下那只兔子挂在上面，下面点燃松枝，用湿草盖住，让浓烟熏而不是明火去烤兔肉。
一股奇特的、混合着松香和肉味的烟雾升腾起来。
沐娇好奇地看着，声问：“哥，这样真的可以吗？”“当然可以。”
沐添丁揉了揉她的头，然后转向一旁的沐佑。“佑，跟我来。”他带着弟弟走到院子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杂草丛生。
他指着一块空地。“在这里，挖个坑，挖深一点。”沐佑虽然不明白，但对哥哥的话，他现在是言听计从。
他找来一把破旧的铁锹，吭哧吭哧地开始挖土。沐添丁则在院子外围转悠了一圈。很快，他手里就多了一把不起眼的野草。
他回到屋里，沐卫国依旧坐在门槛上，王秀兰则在心翼翼地看着熏肉的火。沐添丁将手里的草举起来。
“爹，娘，你们看这个。”一家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是防风草。”
他解释道，“根可以入药，要是谁有点咳嗽感冒，挖点根回来煮水喝，比硬扛着强。”
他不是郎中，但他脑子里有这些知识。这些在前世不值一提的常识，在这里，却能救命。
王秀兰心翼翼地接过那株草，翻来覆去地看，想要把它刻在脑子里。沐添丁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挖坑的沐佑。
“佑，过来。”他把弟弟叫到身边，从旁边的草丛里揪下几片不同的叶子。“哥教你认野菜。”
“以后进山，别什么都往嘴里塞。”他拿起一片边缘光滑的叶子。
“你看，能吃的野菜，大多都有几个特点。第一，叶子和杆子掐断了，闻起来没有怪味。”
他把叶子凑到沐佑鼻子前。沐佑用力嗅了嗅，是一股青草香。“第二，你看这个杆子。”
沐添丁掐断草茎，“里面没有白色的汁水流出来。很多有毒的植物，断口都会流白浆。
记住了吗？”沐佑重重地点头，把这两句话念叨了好几遍。没有怪味。不流白浆。
这简单的十二个字，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就能救他的命。沐添丁看着弟弟认真的样子，心中稍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们，必须让他们自己学会生存的本事。坑很快挖好了。
熏得半干的兔子变成诱饶金黄色。沐添丁用干草和油纸把熏兔仔细包好，放进坑里，然后让沐佑把土填上，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杂草做伪装。
“记住了，这是我们的粮仓，谁也不能告诉。”沐佑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庄严。做完这一切，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沐添丁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靠在草堆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屋子里，弟妹已经睡熟了，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娘在油灯下缝补着破旧的衣服。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他睡着后，一直蹲在门槛上的沐卫国，终于动了。
他没有进屋，而是走到了堆放农具的角落。他从一堆废铜烂铁里，翻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镰刀。
镰刀的木柄已经开裂，刀刃上也全是豁口和铁锈。沐卫国蹲在地上，借着从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拿起一块磨刀石。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开始磨那把镰刀。
刺啦……刺啦……磨刀石和生锈的铁器摩擦，发出细碎而又执拗的声响。他磨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要把自己半辈子的沉默和隐忍，全都磨进这把镰刀里。
他要把这把刀，磨得锋利。足够锋利，能割开最坚韧的藤条，也能……划开野兽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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