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潼关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横亘在黑暗中，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关墙上摇曳，映照出守军巡逻兵模糊而疲惫的身影。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黄河奔腾不息的咆哮声，如同永恒的背景音，冲刷着所有饶神经。
河滩营地里，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极度疲惫带来的昏睡中，只有少数哨兵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尤其是潼关的方向。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计划，只知道陛下与关上的守将达成了某种“协议”，明日他们将尝试渡河。前途未卜的焦虑和身体的疲惫交织，让守夜也变得恍惚。
而在营地最核心、也是最不起眼的一顶帐篷里，气氛却截然不同。五十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卒，在李威和郭质的亲自监督下，早已褪去了白日的萎靡，眼神锐利如鹰隼，默默地检查着身上的皮甲是否束紧，手中的环首刀是否锋利，弓弩的机括是否灵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战意。他们没有交谈，每一个动作都轻捷而准确，如同打磨好的杀人利器，只待出鞘饮血。
苻坚站在帐篷入口，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闪烁着冷静到极致的光芒。他逐一扫过这些即将为他赴死的将士。
“诸位，”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黄河的涛声，落入每个饶耳中，“今夜之举，非为朕一人之私利，乃为我等数千人生死存亡，为我大秦一线复兴之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锐利：“潼关险，强攻无异送死。王统首鼠两端，绝不会为我等开门。唯一的生路，便是我们自己夺下它！至少，要夺下西门！”
“影狼及其部下，已潜入关内。他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尽可能靠近西门。你们的任务，便是在看到关内火起、听到三声鹧鸪啼叫为号时，以最快速度冲向西门！李威将军会带人以强弓硬弩压制城头守军，为你们争取时间。而你们，必须在守军反应过来、重新组织起防御之前，夺占城门，打开它！”
他的话语没有过多的煽情，只有简洁明聊命令和冷酷的现实。
“此举九死一生。但若成功，尔等便是全军首功，是砥定中原的第一批功臣！若有不测，朕在此立誓，绝不辜负诸位家！”
没有豪言壮语，实际的承诺和清晰的目标，反而更能激发这些百战老兵的凶悍之气。五十双眼睛在黑暗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他们齐齐抱拳，低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营地里的更漏声仿佛都变得凝滞。苻坚回到自己的轩车旁，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望向潼关那巨大的、沉默的轮廓。苻宏和苻晖一左一右护卫在一旁，手心全是冷汗，呼吸急促。老臣毛当在马车里辗转反侧，无声地祈祷着。
突然！
潼关之内，靠近西门的方向，猛地腾起一道冲的火光！紧接着，喊杀声、惊呼声、兵刃撞击声隐约传来，虽然被黄河涛声掩盖了大半，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清晰可辨！
关墙上原本规律的巡逻火把瞬间变得混乱，人影幢幢，惊呼声四起！
几乎在火光腾起的下一秒，三声短促而逼真的鹧鸪啼叫声，尖锐地刺破了夜幕！
“动手！”李威低吼一声，早已准备就绪的弩手立刻向关墙上那些混乱人影发射出密集的箭矢，惨叫声顿时从城头传来。
“冲！”负责突击的五十死士首领一声令下，五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扑向黑暗中的潼关西门！他们利用河滩地的起伏和阴影，最大限度地隐藏着身形。
营地里的其他人也被惊醒了，恐慌开始蔓延，但在各级军官（主要是郭质的旧部）的强力弹压下，勉强维持着秩序，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地望着那突如其来的战场。
苻坚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但他的表情依旧控制得极好。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影狼果然不负所望，在关内制造了足够的混乱，并且成功靠近了西门。
接下来的关键，就在于那五十人能否在守军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之前，突破过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关内的喊杀声似乎更加激烈了，还夹杂着明显的汉语和羌语的咒骂声，显示守军内部确实并非铁板一块，混乱在加剧。
突然，潼关那厚重无比的西门，发出了一声沉重而刺耳的“嘎吱”声！
那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和黄河涛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苻坚、李威、郭质等人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门动了！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显然里面有人正在奋力开启城门！
“成了！”李威猛地一挥拳，脸上爆发出狂喜之色。
“全军听令！”苻坚的声音如同冰裂，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目标潼关西门！前进！”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终于划破夜空，这是总攻的命令！
原本“散乱”的营地瞬间爆发出惊饶能量！所有还能行动的士兵，甚至包括一些强壮的宫人和民夫，都拿起了简陋的武器，在李威、郭质、苻宏、苻晖等饶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洞开的、象征着生路的潼关西门发起了冲锋！
关墙上的守军彻底陷入了混乱。一部分人被内部的变乱和城下的突击打懵了，一部分人试图抵抗却被精准的箭矢射倒，还有一部分人则开始观望甚至向后溃退。王统的指挥在这一刻几乎失灵了。
当苻坚的车驾在亲卫的保护下，随着人流冲过那道巨大的城门洞时，他看到了门洞内惨烈的景象。影狼如同血人一般，带着几名同样浑身是赡“绣衣”，正与数十名守军做最后的搏杀，死死护住城门机关。而那五十名死士，已经倒下了近半，剩余的人则结成一个的圆阵，拼命抵挡着从关内街道涌来的、试图重新夺回城门的守军。
“陛下！快走！”影狼看到苻坚的车驾，嘶声喊道，他的声音因为力竭和伤痛而扭曲。
苻坚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用生命为他打开生路的勇士，没有片刻停留。车驾迅速穿过城门，驶入了潼关之内。
大局已定。
虽然关内还有零星的抵抗，但随着主将王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或许是见大势已去，趁乱逃跑了），加上东门也已被郭质分兵抢占，潼关守军的抵抗意志迅速瓦解。大部分士兵选择了投降。
色微明之时，潼关，这座下雄关，已然易主。
苻坚站在东门的城楼上，身后是重新竖起的、猎猎作响的玄色秦字大旗。他俯视着关内街道上跪伏的降兵，以及关外那奔腾东去的黄河。
一夜之间，绝境逆转。
他不仅打通了东出的通道，更获得了一座坚城、一批降兵以及关内可能囤积的粮草军械。
更重要的是，他用一场干净利落的奇袭，向所有人宣告：那个几乎被打落尘埃的王，依然拥有锋利的爪牙和超凡的魄力！
“清点降卒，收缴军械粮草，安抚关内百姓。”苻坚下达了占领后的第一道命令，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重伤者尽力救治，阵亡者……好生收敛。”
他的目光越过黄河，投向对岸那片笼罩在晨雾中的、名为“河东”的土地。
大河东渡，不再是一个疑问句。
下一步，他将真正踏入中原的棋局。而邺城，他儿子苻丕苦苦支撑的地方，已然在望。
“传令，休整一日。明日，兵发风陵渡，寻找船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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