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洛阳，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紫宸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苻坚眉宇间凝结的一层寒霜。他刚刚批阅完来自幽州、平州的加急军报，以及一份由“绣衣”密探呈上的、更为详尽的情报汇总。殿内侍立的宦官们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能感受到，陛下周身正散发出一种久违的、如同利剑即将出鞘前的冷冽气息。
军报上的字句，冰冷而残酷：
“……高句丽王高谈德，自去岁以来，屡派游骑越鸭绿水，寇我辽东玄菟郡故地，焚毁屯堡，掳掠边民，气焰日渐嚣张……”
“……据查，燕余孽慕容宝，自其父慕容垂病殁、我军平定后燕之后，确率残部数千，北遁其龙城故地，欲据险苟延。然月前，高句丽大军突至，围困龙城旬日，城破……慕容宝及其宗室、部将，尽数为高句丽所屠戮，首级悬于木桩，曝尸荒野……”
“绣衣”的密报则补充了更多细节：高句丽王高谈德，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自比其先祖广开土王，近年来东征西讨，势力扩张极快。其麾下“貊弓”射手精悍善战，山地步兵亦颇骁勇。此番寇边并悍然灭杀慕容宝，既是试探大秦在辽东的虚实与底线，亦是欲趁大秦主力西顾、慕容氏败亡之机，吞并辽东故地。
苻坚缓缓放下帛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起身，踱步到那幅巨大的下舆图前，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霖图右上角那片广袤而复杂的区域——辽东、朝鲜半岛北部。那里，山脉纵横，河流交错，标注着“高句丽”、“扶余”、“沃沮”等国的名字。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升腾。
首先是愤怒。 并非为了慕容宝——那个败军之将，丧家之犬，死活本不足惜。他愤怒的是高句丽的狂妄与挑衅！慕容宝再不堪，也曾是称霸一方的枭雄之后，其部众亦多华夏子民。高句丽竟敢如此悍然屠戮，悬首示众，这不仅仅是对慕容氏残余的剿灭，更是对大秦帝国威严的赤裸裸的挑衅与践踏！寇边掳掠，更是直接损害帝国子民的生命财产，触及了他作为帝王的底线。
其次是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作为穿越者，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关于这个半岛国家的记忆碎片。隋炀帝三征高句丽而国力耗尽，唐太宗御驾亲征亦受阻于安市城下……那片土地，那片山川，似乎注定是中原强大王朝的试金石与伤心地。民风彪悍，地势险要，气候苦寒，后勤艰难……每一个词汇，都代表着巨大的征服成本。“难道……我也要步他们的后尘吗？”一丝疑虑，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他的心头。
但紧接着，是一种更深沉的使命感与决绝。 “不！绝不能！”他在心中对自己呐喊，“既然我来到了这个时代，既然历史给了我苻坚这个身份和统一北方的基业，我就绝不能容忍卧榻之侧有如此酣睡的猛虎！高句丽不比拓跋珪的北魏，它偏居一隅，与中原核心区隔着千山万水，若不能在其羽翼未丰之时予以遏制或解决，待其真正坐大，与北魏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或者未来中原有变，其必然成为心腹大患！后世隋唐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他想起了如今正在稳步推进的甘薯推广，想起了西域刚刚平定的捷报，想起了北方那头时刻窥伺的草原狼拓跋珪……帝国的资源并非无限，四处用兵乃取祸之道。然而，高句丽此举，已非寻常边衅，其背后蕴含的战略野心和现实威胁，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反复巡弋。西边，敦煌杨盛刚稳住局势，需要时间消化；北边，拓跋珪虎视眈眈，需重兵防范；内部，甘薯推广方兴未艾，粮草储备虽因新政稍缓，但远未到充裕之境。此刻若兴大军东征，无疑是极大的冒险。
“高谈德……你是在赌朕不敢东西两线同时开战吗？”苻坚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你赌对了大半，朕此刻，确实无法发动一场如灭燕、平凉那般规模的灭国之战。”
然而，帝王的尊严与帝国的长远利益，不容挑衅。
他回到御案前，提起朱笔，沉吟片刻，开始下达旨意。笔锋沉稳，思路清晰：
其一，军事威慑与有限反击： “敕令幽州刺史、平州刺史，即日起，边境进入临战状态！增派斥候，严密监视高句丽动向。若其游骑再敢越境，坚决予以歼灭，可择机实施规模越境反击，焚其前沿哨所，擒其边将，务必打出威风，让其知晓大秦兵之利！另，从冀州、青州抽调两万精锐，秘密北上，加强幽、平二州防务，统归幽州都督赵良节制。”
其二，外交谴责与政治孤立： “拟国书，严厉斥责高句丽王高谈德！斥其无故兴兵，寇掠上国，擅杀慕容氏，悖逆无道！责令其立刻停止一切挑衅行为，交出肇事将领，赔偿边民损失，并遣使至洛阳谢罪！同时，将此国书副本，传示库莫奚、扶余等周边部族，揭露高句丽之野心，使其道义孤立。”
其三，长远布局，分化瓦解： “命‘绣衣’加大渗透，不惜重金收买高句丽内部不满高谈德扩张政策的贵族、将领，搜集其山川险隘、兵力布防、粮草囤积之详细情报。同时，暗中联络与高句丽有宿怨的百济、新罗，示之以好，或许将来可成掎角之势。”
当最后一道旨意拟定用印，窗外，酝酿已久的雪花终于悄然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无声地覆盖着宫殿的琉璃瓦，庭院的玉阶雕栏。
苻坚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清冷彻骨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望着这银装素裹的地，他的内心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
“高句丽……且让你再猖狂一些时日。”他望着东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和漫风雪，“待朕彻底理顺内政，稳住西、北两线，储备足额粮草……便是与你清算总账之时！这辽东故土，这汉家旧疆，绝不容尔等久踞！”
雪花落在他伸出的手掌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凉意。这凉意，如同他此刻对高句丽的战略——暂时冷却，隐忍待发，但最终的雷霆一击，必将如这寒冬般酷烈，不容任何挑衅者心存侥幸。帝国的东疆，因高句丽的躁动，被纳入了他那庞大统一蓝图中，更为醒目的位置。一场新的风暴，已在遥远的东北际，悄然凝聚邻一片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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