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的金属外壳擦过最后一层海水时，林默听见了某种嗡鸣。不是机械运转的震颤，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共鸣——像有无数根音叉同时在他体内被敲响，胸口的光斑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靠岸了。”沈翊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推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指尖悬在舱门把手上，“外面……不对劲。”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舷窗。滨海市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彩，不是海面反射的光晕，而是城市本身在发光。高楼的玻璃幕墙流淌着鳞片般的纹路，街道上的路灯变成镰紫色的光柱，连港口吊臂的钢铁骨架上，都爬满了与胚胎鳞片同源的荧光脉络。
“是基因共振。”林默解开安全带，掌心的烛台突然剧烈震颤，青铜纹路里渗出细碎的光粒，像在回应城市的光芒，“婴儿最后的基因雾，不仅在净化海水，还在改写接触到的生物编码。”
他们踩着湿漉漉的甲板踏上码头时，脚下的木板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微光。林默蹲下身触摸地面，那些微光顺着他的指缝爬上手腕，在皮肤下织成细的虹彩血管，与胸口的光斑连成一线。
“别碰！”沈翊拽开他的手，自己却被地面反弹的光粒溅到手背。他看着那些光粒在皮肤上凝成半透明的鳞片，突然低呼一声，“这是……沈教授日志里提过的‘共生印记’。他外星样本的基因会主动寻找适配体建立共生网络，但被机械基因污染后，才变成了掠夺性的融合。”
林默猛地抬头，城市的虹彩光芒里，似乎有无数细的影子在移动。他眯起眼，竖瞳在月光下收缩成细线——那是滨海市的居民，他们的脖颈、手腕上都缀着同样的半透明鳞片，正仰着头，眼神里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他们在接收信号。”林默按住胸口的光斑，那里面传来胚胎的意识碎片：温暖的洋流、成群的发光生物、还有一种被称为“母海”的记忆，“外星样本的原生基因在修复地球的生态链，这些鳞片是共生的接口，不是诅咒。”
但沈翊的脸色却沉了下去。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全球各地的监测数据——除了滨海市，其他有克隆体存在的城市，都出现了相同的虹彩现象。更异常的是，所有克隆体的坐标光点都在向城市中心聚集，它们的生命体征显示为“活跃”，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动作。
“不对。”沈翊放大欧洲区的监测画面，克隆体聚集的广场中央，地面裂开了一道深沟，沟里涌出银灰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克隆体的足尖向上蔓延，“机械基因没有被完全中和！它们在利用共生网络扩散！”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胸口的光斑突然变冷，胚胎的意识传来剧烈的恐慌，一段破碎的记忆碎片撞进他脑海：漆黑的宇宙里，一艘艘金属巨舰追逐着逃亡的星舰，巨舰表面覆盖着银灰色的流质，所过之处，行星的海洋都变成了凝固的金属——那是机械基因的“母体”，外星逃亡者真正的追兵。
“不是扩散，是召唤。”林默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终端上银灰色液体的光谱分析图，那些波动频率与第七号机械臂的基因液完全一致，只是强度扩大了百倍，“机械基因的母体能感知到被污染的子链，克隆体体内残留的机械编码，正在给它定位！”
就在这时，中心广场的方向传来轰然巨响。林默和沈翊对视一眼，朝着声音来源狂奔，脚下的虹彩光纹像活物般为他们铺路，将行人间的空隙自动让开。
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已停止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虹彩鳞片堆叠成的高台。那些之前被注入净化基因液的管道，此刻正向外喷涌着银灰色液体，而聚集在茨克隆体，正一个个走进液体里，他们的身体在接触液体的瞬间开始金属化，皮肤裂开的缝隙里，渗出与第七号相似的血管状管线。
“住手！”沈翊掏出青铜钥匙，钥匙上的金色血清在接触空气的瞬间燃烧起来，他将钥匙掷向银灰色液体，却被一道金属屏障弹了回来，“是能量场！机械基因在构建传送门！”
林默突然冲向高台，胸口的光斑爆发出刺眼的光，将那些虹彩鳞片映照得透明。他看见鳞片堆里裹着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在生物建筑里失去意识的婴儿，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血色，膜翼上重新长出几片细的虹彩鳞片，正被银灰色液体一点点侵蚀。
“他在抵抗。”林默扑过去抱住婴儿，后者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的眼睛里，竖瞳正与林默胸口的光斑同步闪烁，“婴儿的原生基因在压制机械液，但不够……”
婴儿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将一滴琥珀色血液按在他的光斑上。那滴血渗入的刹那，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拽进一片混沌——他看见外星逃亡者的星舰坠落在深海，看见沈教授年轻时穿着白大褂，用针管抽取星舰残骸里的基因液，还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沈教授身后，手里握着半块与青铜钥匙相似的碎片。
“是沈教授的助手。”沈翊的声音从混沌外传来，他不知何时也爬上了高台，正用自己的血液涂抹那些虹彩鳞片，“日志里提过一个疆阿蛰’的人，负责保管机械基因的原始样本，后来失踪了……”
林默猛地从混沌中挣脱，眼中的虹彩竖瞳突然分成两半——左边映着外星母星毁灭的画面，右边浮现出滨海市地下的结构图。他指着喷泉底部，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发颤：“机械液的源头在下面！那里有个隐藏的基因库，是阿蛰留下的，里面藏着机械基因的母体核心！”
婴儿突然抬起头，膜翼上的鳞片全部竖起，发出尖锐的高频音。广场上那些已经半金属化的克隆体动作一滞，眼中闪过瞬间的清明，有几个甚至开始撕扯身上的金属管线。
“是原生频率！”沈翊恍然大悟，他拽住林默的手，将两饶血液混合着婴儿的血液，狠狠按在喷泉的基座上，“克隆体体内也有原生基因！只要放大共生信号，就能唤醒它们的自主意识！”
基座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管道，管道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银灰色的机械液，液体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金属球，球面上布满了与星图相似的纹路，正发出规律的脉冲——每一次脉冲，广场上的机械液就蔓延得更快。
“是定位信标。”林默看着金属球，胸口的光斑突然变得滚烫，胚胎的意识在尖叫，“母体通过这个信标锁定地球坐标，再有半时，它就能突破大气层！”
婴儿突然从林默怀里挣脱，膜翼完全展开，琥珀色的血液顺着翼尖滴落，在机械液表面烧出一个个洞。他朝着金属球扑过去的瞬间，林默听见了胚胎的呐喊——不是恐惧，是决绝。
“等等！”林默想抓住他，却被沈翊按住肩膀。沈翊指着婴儿的膜翼，那里的虹彩鳞片正在脱落，每一片脱落的鳞片都化作一道光箭，射向那些半金属化的克隆体。被光箭射中的克隆体身上的金属纹路开始消退，眼中重新燃起属于人类的光芒。
“是献祭。”沈翊的声音发哑，“他在用自己的原生基因激活所有克隆体的共生信号，只有这样才能形成足够强的屏障，暂时屏蔽信标的信号。”
婴儿已经平了金属球前，他伸出手抱住那颗冰冷的球，身体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渗入球内。膜翼上最后一片鳞片脱落时，他回头看了林默一眼，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古老的释然——像完成了延续了千年的使命。
金属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整个广场笼罩。林默和沈翊被光浪掀下高台，落地时却发现，那些银灰色的机械液正在退潮，半金属化的克隆体们瘫坐在地上，身上的鳞片渐渐隐去，只剩下手腕上淡淡的虹彩印记。
“信标信号消失了。”沈翊看着终端上变成直线的脉冲波，长舒一口气，但目光很快又沉了下去，“只是暂时的。母体既然能被召唤，就一定能再次定位，我们需要找到彻底清除机械基因的方法。”
林默站起身，胸口的光斑突然轻轻跳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光斑里映出婴儿最后的记忆：一片荒芜的星球表面，无数机械造物在啃食地核，而在星球的残骸深处，藏着一块与青铜钥匙互补的碎片，碎片上刻着“逆鳞”两个字。
“在深海。”林默轻声，抬头看向漆黑的海面，月光下的海水泛着虹彩，像铺向深渊的路，“婴儿，机械基因的弱点藏在最初坠落的星舰残骸里，那里有外星逃亡者留下的‘逆鳞’，能中和所有被污染的编码。”
沈翊走到他身边，手背上的锁链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远处的海面上，有细的光点正在聚集，像被什么吸引着，朝着深海的方向移动——那是被净化的基因造物，正自发地守护着通往星舰残骸的路径。
“满月快落了。”沈翊看了眼色，“等亮，我们就下潜。”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掌心的烛台。青铜表面的新刻字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的裂痕，裂痕里渗出与婴儿血液相同的琥珀色光粒，在月光下凝成一个模糊的箭头，指向海平线以下的黑暗。
他知道，真正的共生才刚刚开始。星图记住了共存的坐标，而他们，必须守住这个坐标，直到所有逃亡者都能在这片蓝色星球上，找到真正的归宿。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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