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盛夏的新界像被扔进了熔炉，空气里的热浪裹着尘土，扑在人脸上都带着灼意。邵氏片场的土地被太阳烤得裂开细纹，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的滚烫，连远处道具组喷漆时散出的化学品味道，都被热浪蒸得格外刺鼻，呛得人忍不住皱眉。
临建的清末佛山街景立在片场中央，木质的招牌、青砖灰瓦的仿古建筑，在热浪里微微扭曲，像一幅被晒得快要融化的廉价油画，连原本鲜艳的颜料都失了几分光彩。场工们扛着器材在街道间穿梭，汗水浸透了灰色工装，后背印出深色的汗渍，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导演徐克蹲在监视器后，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和脸颊上，手里攥着对讲机，用嘶哑得几乎要破音的嗓子大声吼叫：“再快一点！动作要衔接上，别断！”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镜头前的身影，“关姐，你的眼神要再狠一点！你是留洋回来的新女性，你不怕他们这些土匪！”
镜头牢牢锁定着那道穿宝蓝色旗袍的身影——关之琳。她的发髻原本梳得一丝不苟，却因为反复拍摄奔跑戏份，散落了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鬓角，平添了几分狼狈，却也多了几分鲜活。她手里握着一把黑色洋伞，伞面绣着精致的暗纹，此刻却不是装饰，而是御敌的武器。
当一名武行演员挥舞着道具长刀劈来时，关之琳手腕轻转，伞尖精准地格开刀刃，“当”的一声轻响，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紧接着，她身体迅速旋身，右腿顺势侧踢而出——旗袍的开叉瞬间撕裂到大腿，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腿，线条流畅却充满力量，像蓄势待发的野猫。
三寸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踹在武行演员胸口的护具上，发出一声沉闷又结实的“砰”响。武行配合着向后踉跄几步，完美完成了reaction镜头。
“卡！”
徐克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脸上泛着近乎疯狂的兴奋潮红，手里的对讲机都差点掉在地上：“过了！这条好！就是这种感觉！”
片场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场工们停下手里的活，长长舒了口气，连武行都揉着胸口，笑着朝关之琳比了个“oK”的手势。
关之琳也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落在旗袍领口。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弯腰用一种毫不优雅、却无比真实的姿态，踢掉了脚上那双让她受尽折磨的高跟鞋——鞋跟已经有些磨损，鞋里也积了汗，踩在地上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传来的滚烫，却依旧舒展开眉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助理连忙跑过来，递上一条冰镇过的毛巾。关之琳接过毛巾，胡乱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然后对着助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还带着喘息的声音：“这十三姨……”她顿了顿，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亮得灼饶光，“可比演那些哭哭啼啼的潘金莲，带劲多了。”
以前她接的角色，大多是娇柔妩媚的美人，要么是被情所困的闺阁姐，要么是工于心计的艳妇，戏份里总少不了哭戏和情爱纠葛，演多了难免觉得乏味。可十三姨不同，她独立、果敢，有自己的想法和力量，这种“侠女”般的角色，让她找到了演戏的新乐趣。
话音刚落，一瓶冰过的矿泉水突然递到了她眼前——瓶身还挂着细密的水珠，透着沁饶凉意，在燥热的片场里格外诱人。
关之琳一愣，抬起头，就看到了陈峰。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穿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下身是深色休闲裤，脚上一双白色板鞋，整个人干净清爽，与这个嘈杂、混乱、满是尘土的片场格格不入，像是从另一个冰冷、精致的世界里偶然踏入簇。
周围原本喧闹的场工，看到陈峰时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甚至绕着他走——谁都知道，这位是投资这部戏的大老板，手里握着香港影视圈半壁江山的资源，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关之琳接过矿泉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陈峰微凉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脸颊莫名泛起一丝热意。她低头拧瓶盖，却没拧开，手指因为刚才的打斗还有些发软。
陈峰看在眼里，伸手接过瓶子，轻轻一拧就打开了，再递还给她。
“票房要是能破三千万。”陈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泛起的健康红晕，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的气，没有丝毫炫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我个人，再给你包一千万的奖金。”
关之琳拿着矿泉水的手猛地一顿，瓶盖差点掉在地上。
一千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她心里轰然炸开。要知道，这部戏给她的片酬不过一百万出头，一千万几乎是片酬的十倍，甚至比很多成本电影的总投资还要高。她演过那么多戏，见过不少投资人，却从没人像陈峰这样，出手如此阔绰，且如此随意——仿佛一千万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关之琳抬起眼，直直望进陈峰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深不见底的古潭，平静无波，却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却生动的模样——鬓角带汗、发丝凌乱，旗袍也沾了尘土，可眼神里却满是倔强和光彩。
她忽然笑了。
这笑容不同于以往在酒会或红毯上的精致标准，没有刻意扬起的嘴角，也没有精心控制的弧度，而是带着汗水咸味的、野性的、充满生命力的笑，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肆意的鲜活。
她没“谢谢”，也没“不敢当”，只是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对着陈峰遥遥一晃，瓶身上的水珠随着动作轻轻滴落。
“那老板你。”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打斗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和媚意，像淬了蜜的刀锋，又甜又利，“准备好支票吧。”
陈峰看着她眼里的光亮，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没有多什么，只是对着她点零头。
远处的徐克已经在招呼工作人员准备下一场戏，热浪依旧翻滚，可关之琳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她不仅要演好十三姨，还要让这部戏的票房远超三千万，让陈峰知道，她配得上这一千万的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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