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纪煜此刻的眼泪，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不是因为家族的倾覆，而是因为那份无法割舍、却又被血仇和现实碾压得支离破碎的感情，因为那份明明恨着却依旧无法停止的在意和……爱。
钱昕昕站在原地，看着他痛哭失声的样子，看着他用力捶打自己胸口的手，听着他那些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哭诉，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动弹不得。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冰冷，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被他汹涌的眼泪和绝望的告白彻底击得粉碎。
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深藏在颓废和麻木下的、那颗早已被她擅千疮百孔、却依旧会因为她的只言片语而疼痛的心。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他是太在乎了。在乎到被这份无法化解的仇恨和无法拥抱的爱意折磨得生不如死。
而她，却一直只看到自己的痛苦，只固守着自己的仇恨，用最冰冷的方式，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添了无数道新伤。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悔恨，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再也忍不住，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她伸出手，颤抖着，轻轻覆盖在他那只还在无意识捶打自己胸口的手上。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钱昕昕的眼泪流得更凶，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温柔：
“对不起……”
“纪煜，对不起……”
“我不是来羞辱你的……也不是来施舍你……”
“我只是……只是看到你那句‘还活着’……我心里……害怕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稳住声音，却还是带着哭腔：“我害怕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我害怕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恨了……”
“我恨你父亲……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他做过的事……”她流着泪，却努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剖开自己最真实的心扉，“可是……对你……纪煜……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只恨你……”
这句话，她得极其艰难，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纪煜的瞳孔猛地收缩，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在什么。
钱昕昕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冰凉和颤抖，继续哽咽着道：“我知道这很混蛋……很对不起我爸妈……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毁掉……没办法……真的对你彻底狠下心……”
“你问我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现在告诉你……它可能……什么都不是……也可能……是我自己都没搞明白的……一点……舍不得。”
“舍不得”三个字，轻如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纪煜死寂的心湖上，漾开了剧烈的涟漪。
他猛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弄疼她，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心翼翼的希望。
“……舍不得？”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害怕这只是他醉酒后产生的幻觉。
“嗯……”钱昕昕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所以……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别再喝酒……别再伤害自己……就算……就算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你也得好好活着……行不行？”
这或许不是原谅，不是承诺，甚至不是爱情的表白。
但这确确实实是她此刻最真实、最脆弱的心声。是她抛开了所有仇恨和伪装后，露出的最后一点软肋和……真心。
纪煜死死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近乎哀求的话语，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微凉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他那颗早已冰冷绝望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滚烫的液体，开始剧烈地、疼痛地重新跳动起来。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她，而是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不再带有之前的疯狂和绝望，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颤抖和后怕，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翼翼。
钱昕昕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最终，她没有推开他，而是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两人就这样，在满地狼藉的酒店房间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紧紧地相拥着。一个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身体微微颤抖，无声地流着泪。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
仇恨依旧存在，隔阂并未消失，未来依旧一片迷茫。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隔着血海深仇冰冷对峙的敌人，而是两个在命运暴风雨中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能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可怜人。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再也照不进这个被眼泪和脆弱短暂包裹的世界。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
像两个在冰雪地里即将冻僵的人，终于找到了彼此，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微弱的、却足以救命的热度。没有情欲，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依赖和无声的慰藉。
钱昕昕的眼泪浸湿了纪煜肩头的衬衫，而纪煜将她抱得那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而他则会重新坠入那片冰冷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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