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永乐戏院后台，比白更显诡秘。大戏散场，伶人们卸妆归家，只剩下几个值夜的杂役和箱官在收拾残局。孙石头和赵黑子穿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带着霉味的更夫衣裳，提着破锣和梆子，在戏院后巷“巡逻”。他们选的位置很刁钻，既能看见戏院后门，又能瞥见侧墙一扇常年虚掩、用来倒煤灰的窄窗。
子时刚过，一辆蒙着脏帆布的驴车，“嘚嘚”地驶进了后巷。赶车的是个戴破毡帽的汉子，看不清脸。驴车停在戏院后门，那汉子也不吆喝，只是蹲在车辕上，闷头抽着烟袋。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跛脚的老刘探出头，左右看看，朝驴车招了招手。赶车汉子起身，从驴车帆布下搬出两个不算大、但看起来很沉的木箱，一瘸一拐地（孙石头注意到他右腿似乎也不利索）搬进了门内。老刘迅速关门。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连狗叫都没惊起一声。
“箱子不大，但看搬动的样子，分量不轻。”赵黑子低声耳语，“不是布料道具，更像是……金属或者瓷器。”
“永州来的新货……”孙石头盯着那扇紧闭的后门，眉头紧锁。他想起钟师傅的水银胆，还有那些精密齿轮。戏院需要这些做什么？更大的“彩头”？
“不能干等着。”孙石头下定决心，“黑子，你在这儿继续盯着，我绕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其他动静。”
他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到戏院前街。前街一片漆黑，只影广和楼”方向还有隐约的灯火和胡琴声。永乐戏院大门紧闭，门前的戏牌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就在他准备退回时，戏院斜对面那条黑漆漆的巷口，忽然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是有人在点烟。借着那一闪即逝的光亮，孙石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轮廓：藏青长袍，金丝眼镜！是“吴先生”！他果然在附近监视交接！
吴先生似乎只是路过，点完烟，便转身，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巷子深处。但孙石头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并非福安里，而是朝着城中心，日军司令部和大同警备厅所在的区域。
他去那里做什么？汇报？还是另有据点？
孙石头没敢跟，迅速撤回后巷，和赵黑子汇合。两人又守了半个时辰，再无异状，才悄然撤离。
王家屯，刚蒙蒙亮。
钟师傅顶着黑眼圈，但精神矍铄。“处理好了。”他指着桌上那个看起来毫无变化的铜烟盒，“里面的水银胆用‘冰盐法’镇了一宿，现在凝滞得很，除非用火烤或者剧烈撞击，寻常晃动应该触发不了机关。但保险起见，最好在五内‘用掉’。”
王二娃点点头：“辛苦了，钟师傅。您先去休息。”他转向铁蛋，“按计划，让三营长媳妇‘无意织透露，王团长感念心意，但自觉不配此物，转赠给即将到来的军区首长，以示尊崇。东西‘不心’混入准备送给首长的慰问品里，今下午就由后勤运输队带走。”
“是！”铁蛋领命。
“孙叔，你们昨晚的发现很重要。”王二娃看向孙石头和赵黑子，“‘永州’的新货到了，分量不轻。吴先生深夜出现在戏院附近，之后去向可疑。这明，戏院不仅是中转站，可能还是某种试验或装配车间。他们需要重量大的材料，可能是金属部件，也可能是……特种化学品容器。”
陈知文一直埋头在分析孙石头带回的那点黑色粉末和已知信息，此时忽然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充满震惊：“队长！我比对了几种可能！如果他们要制造比棉服炸弹更隐蔽、威力更大、或者范围更广的袭击，需要稳定且能量密度高的爆炸物，或者……化学战剂！”
“化学战剂？”众人心头一凛。
“对！比如芥子气、路易氏剂之类！这些东西需要特殊的金属或陶瓷容器储存和布撒！戏院有烟火掩护，可以试验布撒装置！那个吴先生，可能不仅是特务头子，还是懂化学或爆破的专家！”陈知文语速飞快，“老周缝的炸药，可能只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明饵’，真正的‘暗箭’，是这些通过戏院渠道运进来的、更致命的东西！”
这个推断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如果敌人真的在秘密准备化学武器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查清‘永州’到底是什么地方，运送的是什么！”王二娃拳头握紧，“孙叔，你们今再进城，想办法摸清那个赶车汉子的底细，以及他离开戏院后的去向。另外，查吴先生昨夜最终去了哪里。”
“铁蛋，通知我们在城内的所有眼线，提高警惕，留意任何与化学品、特殊金属容器、或者异常气味（比如大蒜、烂苹果味）相关的蛛丝马迹。”
“陈知文，你立刻整理一份关于可能化学战剂特性、识别和简易防护的资料，下发到各营连，尤其是侦察和后勤人员，要他们心中有数，但暂时不要引起恐慌。”
命令一条接一条，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与上级情报部门接头的机要员匆匆进来，递给王二娃一份刚刚通过秘密渠道收到的、译电纸还带着余温的情报。
王二娃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军区转来的绝密情报，”他抬起头，声音沉缓，“日军驻蒙军司令部下属的‘防疫给水部’，近期有一支代号‘杉’的分队，携带一批特种设备和物资，秘密离开张家口，行踪不明。其目的地，疑似……大同方向。任务性质：未知。但该部门，在关外和华北其他地区，有参与细菌战和毒气试验的嫌疑。”
“防疫给水部”……“杉”分队……特种设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冰冷的线串了起来！
永州的新货、戏院的秘密试验、懂化学的吴先生、针对指挥层的精密刺杀、还有这指向化学\/细菌战的绝密情报……
“影法师”的“乙案”，恐怕远不止是刺杀几个干部那么简单！
王二娃将译电纸缓缓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而愤怒的脸。
“同志们，”他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场超乎想象的、极其卑劣的特种战争。敌人想把毒气和瘟疫，带到我们的根据地！”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暗券的任务，全面升级！不惜一切代价，挖出‘影法师’，摧毁他们的毒巢，截获那些该死的‘特种货’！时间，不多了！”
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剧烈跳动，映出一片凛冽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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