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午后，李承风没有让司机开车，而是自己驾驶着那辆平日里不怎么开的宾利慕尚，缓缓驶向青云路。
这条路在江城很有名，不是因为繁华，而是因为清净。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路尽头藏着几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云水山房便是其中最顶尖的一家。
李承风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前世身为李二狗时，他只在一些财经杂志的角落里看到过它的名字，知道能进去的，无一不是江城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真正的顶层人物。而今，他却是被京城顶级豪门的管家亲自邀请，来此品茶。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星空的李二狗，而是亲手摘星的人。
车子在古朴的门楼前停下，立刻有穿着对襟短衫的侍者上前，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并引着他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竹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湿润泥土的气息，耳边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古琴声，都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外。
李承风心中暗自点头，这林家的排场，确实不是秦家那种靠金钱堆砌起来的豪门能比的。秦家是术，而林家，是道。
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临湖而建的精致茶室。周文海正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茶台前，身穿一件素雅的灰色长衫，神情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紫砂壶，仿佛早已与这山水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李先生，你比我预想的，早到了十分钟。”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李承风知道，这是对方给自己的第一个下马威，考验他的心性。若是寻常人，要么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感到紧张，要么会因为这种怠慢而心生不快。
但李承风只是笑了笑，从容地在周文海对面坐下，自己提起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了杯白水，轻声道：“晚辈来拜访长辈，早到是应该的。倒是周老先生，一个人在这煮水烹茶，这份闲情逸致，晚辈羡慕不来。”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不卑不亢，既给了对方面子，也点明了自己并非无所事事的闲人。
周文海这才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打量着李承风，缓缓道：“年轻人能沉得住气，是好事。不像现在很多所谓的青年才俊，心浮气躁，茶还没煮开，就想着谈几十亿的生意。”
李承风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急于表露目的。
他也不接这个话茬，反而将目光投向茶海上那套精致的茶具，道：“周老先生这套‘景舟石瓢’，可是顾景舟大师的真品？晚辈曾在拍卖图录上见过，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实物，三生有幸。”
他没有谈生意，没有谈林家，而是聊起了茶具。这种举动，完全出乎了周文海的预料。
周文海煮水的手停顿了一下，再次审视起眼前的年轻人。他本以为李承风会抓住一切机会攀附林家，却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定力，反而像个真正的同好一般，与他聊起了闲情雅事。
“李先生好眼力。”周文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这确实是顾老当年亲手做的三把石瓢之一，我跟了老爷子几十年，他老人家赏下来的。”
一句话，看似在茶壶，实则是在不经意间，再次点明了自己与林家家主的亲近关系。
李承风心中冷笑，这老狐狸，真是句句不离试探。
他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能得林老先生如此厚爱，可见周老先生在林老先生心中的分量。晚辈今能喝到周老先生亲手泡的茶，实在是大的福分。”
他把姿态放得更低，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既恭维了周文海，又捧了林家家主，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周文海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提起滚开的水，开始冲淋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禅意。
茶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李承风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这杯茶，绝不好喝。这云水山房，就是周文海为他设下的鸿门宴。而他，今偏要闯一闯。他不仅要喝了这杯茶，还要让这只老狐狸明白，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而是有资格上桌的棋手。
他端起面前的闻香杯，静静地等待着。他很清楚，接下来周文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一道考题。答对了，或许能敲开京城的大门；答错了，可能就会被这潭深水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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