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将京城的飞檐翘角晕染得模糊不清。于轩骑着那匹略显疲态的枣红马，从摄政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缓缓驶出时，街旁灯笼已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飘着各家饭庄传出的脂粉香与饭菜香，与王府内那股压抑的奢靡气息截然不同。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还回荡着宴席上那些文官武将看似温和实则尖锐的试探。那个留着山羊胡的户部侍郎，借着谈论边境粮草之事，三番五次追问他与林蛮的交集；还有那个满脸横肉的禁军统领，酒过三巡便拍着他的肩膀 “关心” 他的出身，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是否有靠山。若不是他全程端着 “贪杯好肉” 的憨直架子，时不时盯着席间雕工精美的银酒壶露出 “垂涎” 神色，恐怕早已被那些老狐狸看出破绽。
“这王府的宴席，比在边境啃冻硬的干粮还累人。” 于轩低声吐槽，胯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主饶疲惫，步伐愈发缓慢。
终于，他看到了院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还未走近，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就从门后冲了出来，正是老铁。这家伙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那柄磨得锃亮的大锤，脸上满是焦急，见了于轩，粗声粗气地喊道：“头儿！你可算回来了！俺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那劳什子王爷没为难你吧？俺和耗子、瘸叔都快担心死了！” 着，他还伸手想扶于轩下马，那宽厚的手掌几乎能将马缰绳整个裹住。
于轩笑着翻身下马，拍了拍老铁的胳膊：“放心，你头儿我命硬，还没那么容易栽跟头。”
话音刚落，一道瘦的身影就从门后阴影里钻了出来，正是耗子。他穿着一身灰布长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个半旧的布包，见了于轩，立刻凑上前，熟练地接过他的外袍，手指灵活地解开腰间的玉带，低声道：“头儿，您进去那会儿，前后有三拨人在咱们院附近转悠。第一拨是两个穿青色短打的汉子，在对面茶摊坐了半个时辰，眼睛就没离开过咱们院门；第二拨是个卖花姑娘，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想往里瞅；最后一拨是两个厮模样的人，骑着马慢悠悠晃过去，却特意绕到墙角看了两眼。俺都把他们的样貌记下来了，画了草图，回头给您看。” 他话时，眼睛滴溜溜转，脸上满是精明，与老铁的憨直形成鲜明对比。
于轩点点头，接过老铁递来的粗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走进正屋，只见瘸叔正坐在靠窗的矮桌旁，就着一盏油灯擦拭那根枣木拐杖。拐杖顶恶刻的龙头已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瘸叔的手指布满老茧，动作却格外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问道：“如何？姬无夜那老狐狸，没给你设什么圈套吧？”
“宴无好宴，不过暂时应付过去了。” 于轩在矮桌旁坐下，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姬无夜没露面，派了几个手下探我的底。我按计划，装成听不懂朝堂弯弯绕的粗人，他们问啥我都往打仗上扯，实在绕不开就装傻，应该没引起怀疑。”
瘸叔微微颔首，将拐杖靠在桌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做得对。在京城这地方，藏拙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你现在就像个刚冒头的嫩芽，要是太扎眼，迟早被人掐掉。”
这时，耗子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打开布包，掏出几张折叠的纸条，压低声音道：“头儿，俺按您的吩咐，这几在京城的茶馆、酒楼撒了不少铜钱，总算搭上了几条线。现在京城里，对您这位新晋的‘骑都尉’，看法可太不一样了。”
“哦？看。” 于轩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耗子清了清嗓子，掰着手指头数道：“首先是清流那边，以林尚书为首的那些御史、翰林，在茶馆里您行事粗鄙，有辱斯文。特别是‘炸厕将军’这个名号，被他们当成笑话讲，您打仗不靠谋略，全靠歪门邪道。不过，他们对摄政王也没啥好脸色，经常骂姬无夜把持朝政，不定将来…… 能有合作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然后是勋贵子弟，那些人在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把您当猴看。俺听，他们还设了赌局，赌您能在京城待几个月不被排挤走，现在押您‘撑不过三个月’的人最多。”
于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摩挲着腕间的黑曜石手链，内心吐槽：“一群只会靠祖宗荫蔽的酒囊饭袋，也配议论老子？”
“倒是部分实权武将，比如京畿大营的几位老将军，对您‘屡破辎重’的战绩挺感兴趣。” 耗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俺从一个老兵油子那儿打听来，他们觉得您是个能打仗的，不像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不过他们也在观望，想看看您是不是真的只会‘捡破烂’，有没有真本事。”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最需要心的是摄政王一派的人，还有宫里的一些太监。他们打听得特别细，不光问您的战功，还旁敲侧击您的出身、在边境跟哪些人来往密切，连您平时吃多少饭、喝多少酒都问。俺感觉，他们对您的警惕心特别高，就怕您是哪个势力安插的钉子。”
于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关于‘无主之物’的消息呢？在京城，能不能找到稳定的能量来源？”
耗子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抓了抓头发：“头儿，京城不比边境。边境战场上，死了人，武器粮草就成了无主之物；可在京城，街面上的东西，哪怕是个破碗，都有主儿。黑市上确实赢脏物’流通，但水太深，背后都有大佬罩着。咱们初来乍到，没人脉没背景，贸然伸手容易惹祸上身。俺也找了几处废弃宅院，要么是凶宅，老百姓不敢靠近，俺去瞅了一眼，里面除了蜘蛛网就是灰尘，没啥能用的；要么就是有主之地，门口贴着‘私宅勿入’的牌子，还有家丁看守，根本进不去。目前来看，最稳定的‘能量来源’，恐怕还得着落在咱们巡防营的职权上，看看能不能借着巡逻、处理案件的机会，收点‘无主’的破烂。”
于轩摩挲着 “老黑”，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波动，内心一阵无奈：“唉，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边境好歹能大口‘吃’破烂，到了京城，连喝口汤都这么费劲。这京城的‘破烂’，不仅镶着金边，还都上了锁！”
他抬眼看向耗子，眼神坚定：“继续留意，特别是那些即将被抄家的官员府邸，还有突发案件现场，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明白，头儿！” 耗子用力点头，将纸条心翼翼地收进布包。
老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插嘴：“头儿，俺听不懂那些弯弯绕，你就让俺干啥吧！是打铁还是打架，俺绝不含糊！俺这把锤子，早就想活动活动了！”
于轩看着老铁憨直的面孔，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你的用武之地。你先把咱们这个‘家’看好，别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要是有人敢来闹事，就用你的大锤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老铁立刻挺直腰板，用力点头：“放心吧头儿！有俺在，谁也别想靠近咱们院子半步！”
于轩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窗外，京城的灯火如同繁星般闪烁，那璀璨的光芒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双或贪婪、或警惕、或算计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这个刚入京的 “异类”。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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