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若微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火刑的噩梦，没有柳如烟那张伪善的脸。她的意识像一艘归港的船，静静地漂浮在一片宁静的深海里。那几片龙葵叶子的药效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紧绷了十年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刚蒙蒙亮，晨光像一层薄薄的、冷白色的纱，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青石地上。院子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
林若微准时睁开了眼。
没有丝毫的迷茫和呆滞，她的眼神清明得像一汪秋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那片挥之不去的浓雾，又消散了些许。虽然距离彻底清醒还很遥远，但至少，她已经能牢牢地掌控这具身体。
她坐起身，自己穿好衣服，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却不再有昨日的僵硬。桃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整个人都愣在了门口。
“……姐？”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林若微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早。”
一个字，干净利落，再无往日的含混不清。
桃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她指着林若微，嘴唇哆嗦着，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您……您……您会……”
“我会什么？”林若微从床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铜盆，放在桌上，“我会自己穿衣服，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桃连连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姐，您终于好了！老爷开眼了！”
她哭着笑着，想上前抱住林若微，却又不敢，只是站在那里，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
林若微看着她，心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她知道，桃的喜悦是真诚的，但这份真诚，并不能成为她停下脚步的理由。她需要的不是同情和眼泪，而是绝对的掌控力。
“别哭了，”她递过一块手帕，“去给我打盆水来梳洗，然后，去告诉父亲，我醒了，想请他过来用早膳。”
桃愣愣地接过手帕，看着姐那双冷静得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的眼睛，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脚步还有些踉跄。
林若微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从今起，她要扮演的，不再是傻子，而是一个大病初愈、性情大变的“正常人”。
半个时辰后，林正德几乎是冲进了房间。
他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深重，官服也穿得有些凌乱。他站在门口，看着端坐在桌前、正慢条斯理喝着清粥的女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不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眼神是涣散的，嘴角是挂涎的，吃饭是需要人喂的。而眼前这个，坐姿端正，神情专注，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那股沉静的气质，竟与过世的妻子有几分神似。
“若……若微？”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若微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对着他，盈盈一拜。
“父亲，女儿给您请安。”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正德死寂了十年的心湖，激起千层涟d荡。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堵住了，热流直冲眼眶。
“好……好……”他快步上前，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他怕，怕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一碰就碎了。
“父亲，坐下一起吃吧。”林若微拉开对面的椅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的气。
林正德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坐下。他看着女儿为自己盛粥，看着她将一碟菜推到自己面前，看着她做这一切时那自然流畅的动作……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你……你感觉怎么样？”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很好。”林若微夹起一筷子咸菜，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就是脑子里还有些昏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刚醒过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林正德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铺盖地的狂喜和愧疚。他想起了这十年来的冷漠，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因为她的“痴傻”而感到的失望和羞耻……这些记忆，此刻都变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得他体无完肤。
“是父亲不好……是父亲对不起你……”他老泪纵横，一个在朝堂上一不二的太医院院判，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林若微没有话，只是默默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她知道，眼泪和忏悔，是弥补不了过去的。她要的，不是他的愧疚，而是他的信任，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整个太医院的资源。
父女俩这顿早饭，吃得异常沉默，却又蕴含着万千情绪。
而这份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姐好了！大姐不傻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林府。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每个饶脸上都带着惊异和好奇。有人欢喜，有人嫉妒，有人则在盘算着什么。
这股风，很快就吹出了林府，吹进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当然，也吹进了太医院，吹进了柳如烟的耳朵里。
此刻，柳如烟正在自己的药庐里，细细地研磨着一味药材。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神情专注而圣洁，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
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姐，不好了！”
柳如烟的眉头微微一蹙，放下手中的药杵，声音依旧温柔：“什么事，如此慌张？”
“是……是林家大姐……”丫鬟喘着气，“听……听她今早上醒了，神志清醒，口齿伶俐，还……还给林院使请安了！”
柳如烟的手，猛地一颤。
刚刚研磨好的、细腻如尘的药粉，从玉碗中洒出一些，落在洁白的桌面上，像一滩刺眼的血。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依旧温婉动人，但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却掠过一丝冰冷的、淬了毒的寒光。
“是吗？”她拿起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可真是……大的好事啊。”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像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花，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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