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元盛世的洛阳城归来，袖里乾坤中那几件沉甸甸、凉沁沁的唐三彩陶俑，仿佛还带着阳世窑火的余温与洛水之畔的尘息。谢珩并未耽搁，在桃源居稍作休整，便对一旁仍沉浸在穿越时空兴奋中的幽砚吩咐道：“幽砚，你将这几件陶俑，给始皇陛下送去。”
幽砚闻言，立刻收敛心神，心翼翼地从谢珩手中接过那个用厚实青布仔细包裹的包袱。入手沉实，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器物坚硬而略带弧度的轮廓。想到要去面对那位威压深重的始皇帝，她的心肝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任务、即将见证结果的期待。
“是，使君！”她郑重应下，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迈着尽量沉稳实则内心忐忑的步子，朝着嬴政所居的“幽竹苑”走去。
幽竹苑位于忘川一处清冷僻静之地，如其名，院外植满墨竹，风吹过时发出沙沙声响，更添几分幽深与冷寂。院门通常紧闭，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幽砚在竹篱外停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门扉。
片刻，门无声无息地自内打开。开门的并非侍从，而是嬴政本人。他依旧身着玄衣纁裳，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目光如古井寒潭，落在幽砚身上时，那无形的威压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陛……陛下，”幽砚连忙低下头，双手将包袱高高捧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奉……奉使君之命，将此物呈予陛下。此乃自唐开元年间洛阳寻得的……三彩陶俑。”
嬴政的目光扫过那青布包袱，并未立刻接过，而是淡淡地问道：“如此之快？”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幽砚不敢抬头，老实回答：“使君……使君接到李斯先生的报告后，便立刻带奴婢前往了。”她下意识用了谦称。
嬴政闻言，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冰层下闪过一丝微光。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帝王威严的手，接过了包袱，动作并不急切，却沉稳有力。
他并未当场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依旧低着头的幽砚身上，停留了数息。就在幽砚感觉后背都要被那目光穿透时，才听到他那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嗯。办事尚可。回去告诉谢珩，朕已知晓。”
一句“办事尚可”，对于这位千古一帝而言，已算是难得的称赞了。幽砚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是！奴婢告退！”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幽竹苑那令人窒息的范围，直到跑出老远，才扶着胸口大口喘气，但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得意的笑容——她可是得到了始皇陛下的亲口肯定！虽然只有四个字！
回到桃源居，幽砚立刻将自己面见嬴政的经过，包括那句“办事尚可”，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汇报给了谢珩，脸上满是“快夸我”的期待。
谢珩听罢，眼中含着一丝笑意，点零头：“做得不错。能让陛下出‘尚可’二字，已属不易。下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
幽砚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翌日清晨，谢珩刚在书房坐定，准备处理因昨日前往阳世而积压的公务，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带着一阵精明而不失热情的风，旋进了桃源居。
来人身着素雅青衫，作十五六岁少年打扮，面容俊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时刻都在计算着得失利弊，正是商圣范蠡。
“谢使君！一早便听闻您昨日又有大手笔，自那盛唐东都满载而归啊！”范蠡人未至，声先到，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的灿烂笑容，拱手行礼，动作潇洒自如。
谢珩放下手中的玉笔，心中已然明了对方的来意。这范少伯的消息，当真是灵通得可怕。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少伯先生消息果真灵通。不过是一些寻常器物，奉始皇陛下之命寻来把玩而已，何足挂齿。”
“使君过谦了！”范蠡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商人对商机特有的敏锐光芒，“那可是唐三彩！釉色绚丽，造型生动，在唐代亦是珍品，多为达官显贵陪葬之用，流传于世者稀少。陛下眼光独到！慈瑰宝，若能引入我通衢宝阁，必能引得忘川名士争相收藏，甚至……嘿嘿，运作得当，或可开辟一条与唐代阴司乃至阳世某些‘特殊渠道’的贸易路线，其利不可估量啊！”
他越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忘川通宝乃至更珍贵的资源滚滚而来。“不知使君此次带回多少？可否割爱一部分，由我宝阁代为经营？价格方面，绝对让使君满意！”
谢珩早就料到他会打这个主意，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少伯先生，此事你找错人了。这些三彩陶俑，乃是始皇陛下指定之物，已全数送至幽竹苑。你若有意，不妨亲自去与陛下商议。陛下是否愿意割爱，或者是否允许仿制流通，皆由陛下圣心独断，谢某无权过问。”
范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与一丝对直面嬴政的忌惮。与那位帝王打交道，可不像跟谢使君这般轻松。但他毕竟是范蠡，瞬间便调整好了心态，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原来如此！是范某唐突了。既然如此，那范某便去叨扰陛下一下。还望使君行个方便，派个人引个路？”他知道幽砚刚去过，最为合适。
谢珩本就有意让幽砚多经历些场面，便唤来刚做完早课的幽砚：“幽砚，你带少伯先生去一趟幽竹苑，面见始皇陛下，商谈三彩陶俑之事。”
幽砚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昨刚从那“龙潭虎穴”出来，今又要去？而且还是带着精明的范蠡去跟更精明的始皇陛下谈生意？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刀光剑影（商业上的）交锋。
但她不敢违抗命令，只得苦着一张脸，应了声“是”，然后对范蠡做了个“请”的手势：“范先生，请随我来。”
范蠡看着幽砚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幽砚友莫怕，生意嘛，谈得成最好，谈不成亦是常事。有范某在，定不会让你难做。”
幽砚心里嘀咕着“就是有您在才更可怕”，面上却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引着范蠡再次踏上了前往幽竹苑的路。
这一次，叩响竹扉后，开门的速度似乎比昨日快了些。嬴政依旧站在门内，玄衣纁裳，目光先是落在幽砚身上，随即转向她身后的范蠡，那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幽砚硬着头皮，再次充当传声筒，“通衢宝阁范蠡先生求见，欲与陛下商谈……商谈三彩陶俑合作事宜。”
范蠡立刻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笑容却依旧从容潇洒，执礼道：“草民范蠡，参见始皇陛下！听闻陛下昨日喜得唐代三彩瑰宝，心中仰慕不已。慈器物，工艺精湛，釉色绝伦，若只藏于深苑，未免可惜。故冒昧前来，恳请陛下允准，由我通衢宝阁代为经营，或仿制，或流通，使忘川名士皆能一睹盛唐华彩，亦可使此异宝，彰显陛下之卓绝眼光与忘川之荟萃繁华。所得收益，陛下占七，宝阁取三，不知陛下意下如何？”他直接抛出了极其优厚的分成条件，试图打动嬴政。
嬴政的目光平静无波，既未看范蠡，也未看那提议，只是越过他们，望向院中那几株挺拔的墨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整个幽竹苑门前陷入一片令人难熬的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幽砚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大气都不敢喘。范蠡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显然也在快速分析着嬴政的沉默。
良久，就在幽砚以为陛下会直接拒绝或者让他们离开时，嬴政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直接否定：
“此物，朕尚需研析。”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范蠡，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与考量：“仿制，可。用料、火候，需依朕所示。”
范蠡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躬身：“陛下圣明！若能得陛下亲自指点工艺，仿制出的三彩器，必是精品中的精品！一切用料、工序，皆按陛下吩咐！宝阁只负责寻材、建制窑、组织匠人以及后续销售，绝不敢擅专！”
嬴政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框架。他追求的是工艺的极致与掌控，对商业利润本身兴趣不大，范蠡的提议，恰好提供了一个将其研究成果规模化、并检验其“普适性”的渠道。
“至于流通，”嬴政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形制、纹饰，需经朕核验。凡朕认定之精品，不得外流。”
这是要掌握最终定价权和精品筛选权，确保顶尖工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郑范蠡对此毫无异议，这反而能抬高精品的身价，形成饥饿营销，他连连点头：“理应如此！一切皆凭陛下定夺！”
“可。”嬴政最终吐出了这个决定性的字眼，随即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院内走去，那意思显然是“条件谈完，可以走了”。
范蠡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对着嬴政的背影深深一揖：“范蠡，谢陛下恩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直到幽竹苑的门再次无声关闭，范蠡才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那商业性的笑容终于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兴奋，他用力一拍幽砚的肩膀（拍得姑娘一个趔趄）：“哈哈！成了！幽砚友，你可是我的福星啊！回头宝阁上了新点心，第一个给你送去！”
幽砚揉着被拍疼的肩膀，看着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范蠡，又看了看那重新恢复寂静的幽竹苑，心中感慨万千。这看似不可能的合作，竟然就在这寥寥数语、强大的威压与精明的算计之间，初步达成了。她忽然觉得，这忘川的日子，哪里会单调？分明是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波澜与机遇。而她，似乎正被这波澜推动着，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喜欢从前有个忘川郡请大家收藏：(m.183xs.com)从前有个忘川郡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