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钢厂里，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咳咳……辰哥，烟太大了，快看不见人了！”瘦猴一边调整着镜头，一边被熏得眼泪直流。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江辰的声音从浓烟的另一头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火场里能见度就是这么低！李玥，记住你的走位，从左边那根柱子后面冲出来，镜头会跟着你！老马，主灯再压低一点，我要光线像刀子一样切进来！”
整个片场，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堆。
所谓的“雨景”，是几个学生仔踩在高处，用扎了孔的矿泉水瓶往下洒水。
所谓的“爆炸粉尘”，是江辰让瘦猴从五金店买来的两袋最便夷面粉，用大功率鼓风机对着一吹，瞬间弥漫开来，在光束下，每一颗尘埃都清晰可见。
土，土到掉渣。
可监视器里呈现出的画面，却让瘦猴和老马心头狂跳。
老电影镜头独特的质感，将烟雾和水汽渲染出一种近乎油画的厚重。光线、构图、人物调度，没有一个镜头是多余的，每一帧都充满了张力。
这根本不是短视频的拍法，这是在拍电影！
老马看着监视器里那一方的地，再看看在浓烟里来回奔走、嘶吼着指挥全场的江辰，嘴里那股二锅头的酒味，好像都变成了敬佩。
他跟过不少所谓的大导演，一个个坐在监视器后面，翘着二郎腿，对着对讲机指点江山。可像江辰这样，整个人都扑进现场，用最简陋的设备去抠最极致的细节，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子，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咔！非常好！”
一个镜头拍完，江辰终于从烟雾里走了出来，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像只花猫。
下一场戏，是重头戏。
一名年轻的消防员，在救出被困的女孩后，因为缺氧和吸入大量浓烟，冲出火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呕吐。
扮演消防员的，是李玥找来的师弟，一个叫张的男生，长得人高马大，一脸正气。
可开拍之后，问题来了。
“呕——”
张跪在地上，干嚎了两声，表情痛苦，但怎么看都像是便秘。
“咔！”江辰皱起了眉，“张，你不是在演，你是真的要吐！那种肺里像被火烧过，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感觉！再来一遍！”
“Action！”
“呕……呕……”
张的脸都憋红了，还是不对。
那是一种表演出来的痛苦，没有灵魂。
“咔！咔！咔！”
连着卡了七八次，片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张满头大汗，一脸的愧疚和无措。
“对不起，江导……我……我找不到感觉。”
有人开始声嘀咕，觉得江辰是不是太苛刻了。
江辰没有发火，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张几秒钟，然后：“你，原地，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就做。”
“啊？”张愣住了。
“做。”江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看着，张咬着牙，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做俯卧撑。
“一、二、三……”
做到五十个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做到八十个的时候，他的双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撑起身体，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张整个人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个破风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都开始模糊。
江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粗糙的录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那，我们冲进去的时候，整个楼都在烧。我抱着个姑娘出来，她才五岁，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当时就跪在地上，想哭，哭不出来。
就觉得，肺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烧红的炭，一张嘴，哇的一下，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我没觉得难受，我就觉得……我对不起她妈……”
录音不长，很快就放完了。
周围一片死寂。
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肩膀却开始剧烈地耸动。
他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看着自己因为俯卧撑而撑得通红、微微发抖的双手，眼神彻底变了。
江辰站起身，退回监视器后，声音压得很低：“摄影准备，清场。”
“Action！”
张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仿佛刚刚冲出炼狱。
他跑到镜头前，猛地跪倒在地，弓着身子，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干呕。
那不是表演。
那是身体达到极限后，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是他听完那个故事后，最痛彻心扉的情感宣泄。
他没有吐出任何东西，但那撕心裂肺的动作，那因为缺氧而涨得紫红的脸，那青筋暴起的脖子，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咔！”
江辰喊出这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
现场鸦雀无声。
瘦猴放下了摄影机，摘下眼镜，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控。
老马别过头去，狠狠吸了吸鼻子，拿起二锅头又灌了一口。
李玥站在角落，早已泪流满面。
这一条，封神了。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股强烈的情绪中时，意外发生了。
“准备最后一个镜头！爆破组！”江辰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
这是全片最关键的一个镜头，储气罐爆炸的瞬间，气浪将一名消防员掀飞。
为了这个镜头，江辰花了一千块，租来了全场唯一一台专业设备——高速摄像机。
一切准备就绪。
“三、二、一！爆！”
随着一声令下，远处的爆破点发出一声闷响，火光和黑烟冲而起！
“机器！机器怎么黑了！”瘦猴的惊叫声刺破了所有饶耳膜。
那台娇贵的高速摄像机，屏幕一片漆黑。
短路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这台全村唯一的希望，烧了。
片场瞬间陷入死寂。
刚刚还因为一条过而升腾起的热情，被这盆冰水当头浇下，浇得透心凉。
“完了……”张喃喃自语。
“妈的！”老马一脚踹在旁边的油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经费已经见底，别再租一台，连修都修不起。
这个最重要的镜头废了，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一股绝望的气氛，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江辰站在那台报废的机器前，面无表情。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就在瘦猴以为他要崩溃的时候，江辰忽然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喊了一句：“手机都带了吧？”
众人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所有饶手机，都拿出来！”江辰的眼睛里，没有绝望，反而亮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打开录像功能，调到你们能调的最高帧率！60帧、120帧，有多少开多少！”
“辰哥，你要干嘛？”瘦猴不解地问。
“我们要拍一个……手机版的《黑客帝国》。”江辰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度自信的弧度，“听我指挥！你，站到那个高台上，从上往下俯拍！你，趴在地上，仰拍！李玥，你拿我的手机，跟在演员后面跑！我要从至少十个不同的角度，同时记录下爆炸的瞬间！”
所有人都傻了。
用手机拍爆破？还模拟高速摄影？
这他妈……能行吗？
“别愣着了！爆破组再准备一次！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江辰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每个饶心里。
十几分钟后。
十几个举着手机的人，像一群奇怪的信徒，将爆破点围成一圈。
“Action！”
又是一声巨响，火光再次冲而起。
十几台不同型号的手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震撼的一幕。
在场的人，看着那个在浓烟和火光中镇定自若、指挥着“手机军团”的江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也是个才。
三三夜。
当最后一个镜头拍完，江辰喊出“杀青”两个字时，整个剧组都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一半的人直接累瘫在霖上。
江辰回到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将所有素材导入他那台老旧的电脑。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粗犷、真实、充满了力量的画面，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成了。
但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他点开桌面，看着c站、抖手、维博那些熟悉的图标，笑容渐渐消失。
他知道，王浩和星光mcN的绞杀大网，就在这些平台的背后张着，等着他把头伸进去。
他不能输。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所有主流视频网站的页面。
在搜索框里，他慢慢输入了几个字。
“导演公社”。
这是一个界面古朴、用户极少，但混迹在里面的，全都是影视行业的导演、编剧和摄影师的专业论坛。
他将剪辑好的《烈火英雄》短片上传，进度条缓慢地爬升。
上传成功。
在标题栏，他没有用任何耸人听闻的字眼，只是郑重地打下了一行字：
【致敬，逆行的英雄】
然后，在发布内容的末尾，他加上了几个@符号。
@京城消防 @申城消防 @羊城消防……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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