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
“国家队？”
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在体制内，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它代表着最高水准，也代表着最复杂的流程和最难以调动的人事关系。
江辰点头，没有多余的解释。
“我要的不是市场上最贵的，而是体系里最利的刃，和最硬的鞘。”
刘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在经历了那样的重创和背叛之后，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变得更加锋利，也更加冷静。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只有国家的力量，才能给予他想要的。
“把八一厂、电影频道、央视纪录片中心……所有相关单位的骨干人员档案，调出来。”刘主任对身旁的助理吩咐道。
很快，一台加密的平板电脑被递到了江辰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像是一部厚重的字典。
江辰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快得惊人。
他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履历光鲜的脸，那些挂着无数奖项和头衔的导演、摄影师、制片人，他都直接划过。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档案上。
照片上的男人，寸头，皮肤黝黑，相貌平平，丢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
“高健。”
江辰念出了这个名字。
旁边的助理立刻调出详细资料，低声念道：“高健，男，三十六岁。现属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师。履历……有点特殊。”
助理顿了顿，继续念着：“原为南部战区特种侦察大队，一级士官。曾随队执行过多次境外高危任务，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因在一次边境反恐行动中，违反命令，在交火时坚持进行战场影像记录，导致任务出现不必要风险，受记大过处分。五年前，转业至八一厂。”
“在八一厂的五年，只参与过两部军事教育片的拍摄，均非主创。目前……处于半雪藏状态。”
刘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有处分记录的特种兵，一个五年没摸过主流摄影机的“边缘人”。
这就是江辰要的“利缺？
“江导，这个人……太野了，不好控制。”刘主任提醒道。
“我要的不是听话的机器。”江辰的回答简单直接，“我要一个在火箭发动机的轰鸣和爆炸面前，手不会抖的人。”
他的手指，继续在屏幕上滑动。
很快，又停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这次，是一个女饶照片。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表情严肃，一丝不苟。
“林岚。”
这个名字一出，刘主任身旁的助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江导，您确定？”
刘主任也露出了苦笑。“铁娘子”林岚，在京城的整个影视体制内，是神憎鬼厌的存在。
“电影频道金牌制片人，经她手的项目，从未超支一分钱，也从未延期一分钟。但同时，也从未有过任何艺术上的惊喜。她把拍片当做生产零件，一切以流程为准，以数据为王。所有和她合作过的导演，都那是一场灾难。”
“她会把你的所有艺术灵感，都扼杀在三百页的申请表里。”
一个是不服管教的兵王，一个是刻板至上的流程主义者。
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
“刘主任。”江辰关掉平板，站起身，“发射和核心舱，需要最狂野的想象力，去捕捉它的壮美；也需要最严谨的流程，去保障万无一失。”
“我要高健的野性，也要林岚的严谨。”
“我要他们，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刘主任沉默了。
他看着江辰，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组建的不是一个摄制组。
他是在打造一支军队。
“好。”刘主任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我亲自去协调。航局的面子，他们必须给。”
“但人给你调来了，能不能让他们听你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三后。
航城，分给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像是凝固的水泥。
林岚是第一个到的。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没任何废话，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蓝色手册，放在会议桌中央。
“江导演，这是我根据国家一级项目宣传规范，连夜修订的《和项目摄制标准化流程手册》，共三百一十二页。从今起，我们团队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行动，都必须严格遵守。”
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高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常服，没戴军衔。肩上挎着一个硕大的、充满战术风格的摄影包。
他没看任何人，径自走到一个角落，将摄影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台造型奇特的摄影机。
那机器通体漆黑，线条硬朗，与其是摄影机，不如是一件军用侦察设备。
他拿出一块擦镜布，旁若无蓉，开始反复擦拭着冰冷的镜头。
仿佛那才是他唯一需要交流的对象。
林岚的金丝眼镜后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有组织纪律性的“兵痞”。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强调一下团队纪律。
高健却先开口了。
他没有抬头，依旧擦着他的机器，话却是对着江辰的。
“我看过你给南海舰队拍的片子，花里胡哨。”
“也知道你拿了什么奖，没兴趣。”
“火箭发射，不是拍mV。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凭什么指挥我？”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个是流程至上，要用规矩把江辰捆死。
一个是实力为王，从根子上就质疑江辰的资格。
团队初建，直接爆心。
面对这几乎无解的开局，江辰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幕布前，将一个U盘，插进羚脑。
“你们的，都对。”
他按下了播放键。
“我的资历，确实不够。”
“所有的流程，在绝对的真实面前，也确实都应该让路。”
“所以，在讨论谁指挥谁，按谁的规矩来之前，我们应该先统一一个目标。”
“看看我们，到底要拍一个什么东西。”
灯光暗下。
那段耗尽了江辰心血，征服了所有航专家的三分钟概念短片，第一次，在这间的办公室里播放。
没有一句旁白。
只有跨越时空的画面，和直击灵魂的音乐。
从戈壁滩上的帐篷，到文昌基地的指挥大厅。
从草稿纸上的宇宙，到即将升空的巨龙。
三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一瞬间那么短暂。
当最后一个画面定格，灯光重新亮起。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林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副金丝眼镜下的表情，被复杂的情绪所笼罩。
几秒钟后，她伸出手，将桌上那本三百多页的蓝色手册，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公文包。
“啪嗒。”
锁扣合上的声音，清脆，决绝。
另一边，角落里。
高健早已停止了擦拭。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看着江辰，那个被他质疑的“年轻人”。
然后，他猛地并拢双脚，身体挺得更直，抬起右手，向江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军礼。
“导演。”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散漫与质疑，而是充满了军人特有的，绝对的服从与力量。
“请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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