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的教学，果然与寻常塾师大不相同。
他并不急于让弘曕背诵多少经典，反而常常牵着他的手，在东偏院的花园里漫步。他教弘曕辨认每一种花草的名称，讲述它们的习性，哪些喜阳，哪些耐阴，哪些可入药，哪些带微毒。他让弘曕闭上眼睛，用手去触摸不同树皮的粗糙与光滑，用耳朵去倾听风吹过竹叶与拂过芭蕉的不同声响。
“格物致知，知止而后有定。”顾慎的声音总是那般平和，“世间道理，并非只藏在书本之郑一草一木，一呼一吸，皆有其理。弘曕，你感受到了什么？”
弘曕往往听得极其专注，那双异瞳中流光溢彩。他会学着顾慎的样子，将手掌贴在高大的银杏树干上，久久不动，仿佛在倾听树木内部的流淌；他会蹲在墙角，观察蚂蚁搬家的路线，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神色认真得不像个孩子。
陈希起初还有些担忧，觉得这般教学是否过于“游手好媳，但很快她便发现了其中的玄妙。弘曕在这些看似“无用”的活动中，情绪变得异常平和稳定，周身那股与自然共鸣的气息愈发圆融自如。更令她惊讶的是，弘曕的语言能力也在飞速进步，不仅能清晰表达所见所感，偶尔甚至会冒出一些充满灵性与想象的词句。
这一日，顾慎带来了一盆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置于书案之上。他并未多言，只让弘曕每日观察其变化。
弘曕对这盆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日上课前都要先去看一看。待到花苞渐渐膨大，即将绽放的前夜，顾慎在课后，于花盆旁点燃了一柱味道极其清雅淡远的线香。
“此香名为‘醒春’，取其唤醒春日生机之意。”顾慎对一旁陪坐的陈希解释道，目光却落在凝神望着花苞的弘曕身上。
夜色渐深，书房内只余那柱线香袅袅升腾。弘曕不肯离去，陈希便陪着他。就在子夜交替之时，那紧紧包裹的花苞，外层萼片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优雅地向外舒展开来，露出内里洁白如玉的花瓣，一股清冽的幽香瞬间在室内弥漫。
弘曕睁大了眼睛，嘴微张，仿佛目睹了世间最神奇的景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虚虚地指向那绽放的玉兰。
就在这一刻，陈希贴身收藏的铜镜，骤然传来一阵温暖却不灼热的暖流！那暖流并非预警时的尖锐，而是一种如同春水消融、万物复苏般的勃勃生机！她甚至能通过镜面，“看”到那白玉兰周围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充满生命力的柔和光晕，而这光晕，正与弘曕周身那活跃的自然气息隐隐交融！
是那柱“醒春”香的作用？还是弘曕自身的能力，在这特定时刻被激发，加速了花朵的绽放？
陈希心中震撼，看向顾慎。顾慎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弘曕，眼中带着一种了然的欣慰。他轻轻拂袖，将那柱即将燃尽的线香熄灭。
“草木枯荣，自有其时。然地间亦有一股生发之力，可与之共鸣。”顾慎的声音低沉，如同夜风拂过琴弦，“感知它，理解它，方能……顺势而为。”
这话，似乎是对弘曕的，又似乎是对陈希的暗示。
弘曕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但他看着那株夜放的玉兰，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纯净满足的笑容。
自那夜之后，顾慎开始逐渐引入一些更具体的内容。他教弘曕识字，却并非孤立地认，而是将字与实物、与自然现象联系起来。教“水”字，便带他观雨、看溪流；教“火”字，便在安全处点燃一盏烛火，让他感受光与热；教“木”字，便让他抚摸院中所有的树木。
弘曕的学习进度快得惊人，且他所学会的字，仿佛都带着相应的“气息”与“温度”，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陈希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顾慎，似乎真的在以一种极其高明且安全的方式，引导着弘曕那特殊的能力，让他学习如何与这个世界、与自然万物更好地相处，如何感知并运用那冥冥中的“生发之力”，而非被动地受其影响。
他就像一场春雨，润物无声，悄然滋养着弘曕这块璞玉。
然而，东偏院这看似祥和、充满生机的景象，终究引起了更多的关注。福晋宜修派人送来的点心瓜果愈发频繁，言语间的探问也愈发精巧。府外，关于雍亲王六阿哥赋异禀、得遇奇师的消息，也不知从何处悄然流传开来。
这一日，胤禛来到东偏院考较弘曕功课。见弘曕不仅认字颇多，更能清晰地出几种花草的特性，甚至能模仿几种鸟鸣，惟妙惟肖，眼中不禁露出满意之色。
“顾先生大才，弘曕受益良多。”胤禛对陈希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将弘曕交给顾慎教导，本就有借其之手引导、观察之意，如今看来，效果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
“全赖王爷为弘曕择此良师。”陈希恭敬回道。
胤禛目光扫过书案上那盆已然盛放的白玉兰，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眼神微动，却并未多问，只淡淡道：“如此便好。”
他离开后，陈希独自站在廊下。春风拂面，带来满院花香。弘曕在顾慎的引导下正稳步成长，能力似乎也朝着更可控、更滋养的方向发展。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
可她心中那根弦，却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顾慎的来历和目的，依旧成谜。
外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如同逐渐收拢的网。
而那隐藏在宫闱深处的“黄雀”，真的会坐视弘曕这般“特殊”地成长下去吗？
润物无声的春雨，固然滋养万物。
但谁又知道，这雨后晴之时，等待他们的，是绚丽的彩虹，还是更猛烈的暴风雨？
陈希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际。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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