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窟深处,潮湿的空气里永远混杂着一股浓郁的腥膻与劣质酒水发酵的酸味。这里不见日,只有洞壁上那些颜色诡异的菌类,散发着幽幽的、或蓝或绿的冷光,将一个个妖物狰狞的影子,拖拽得扭曲而漫长。
柳如烟提着一个半满的木桶,穿行在吵嚷的妖群郑桶里装着清洗食槽后剩下的污秽,腥臭刺鼻。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巧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周围的妖物对她这个“杂役”早已见怪不怪,偶尔有喝醉聊,会故意伸出长满鳞片的脚绊她一下,看她狼狈地稳住身形,然后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每当这时,柳如烟从不反抗,甚至连一丝怨怼的眼神都欠奉。她只会更加卑微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像一粒被风吹到泥淖里的尘埃,无声无息,不值一提。
她被废去修为,逐出衍宗,最终流落到此,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她做着最下等的活计,忍受着最不堪的欺辱。心中的恨意,没有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散,反而像那些生长在阴暗洞壁上的毒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疯狂地汲取着养分,滋长蔓延。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今,机会似乎来了。
一道金光毫无征兆地划破万妖窟的昏暗,精准地悬停在了中央主殿的上方。那是一片龙鳞,流光溢彩,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万妖窟内瞬间一静,所有妖物都感受到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压制力,纷纷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主殿之内,坐在巨大骸骨王座上的灰牙,更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五体投地,用最虔诚的姿态,迎接着那片龙鳞。
柳如烟混在跪伏的妖群中,悄悄抬起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见了灰牙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但她也看见了,当那片龙鳞化作一道讯息,没入灰牙眉心之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混杂着狂喜与贪婪的复杂光芒。
恐惧,却又狂喜。
柳如烟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果然,狗就是狗。无论主人多么强大,只要链子稍微松一点,它就会忍不住想去舔舐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骨头。
接下来的几,万妖窟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灰牙变得异常高调。他召集了所有妖将,在主殿内彻夜议事,不时传出他粗声大气的训话和张狂的笑声。他还下令,将万妖窟的巡逻范围,向外扩张了三十里,与几个南境的人族宗门,发生了数次规模的冲突。
一切都像是在奉旨行事,张扬着魔尊与龙帝的威严。
但柳如烟却从这些表象之下,嗅到了一丝不安和色厉内荏。她注意到,灰牙在主殿宴饮时,摔碎酒杯的次数变多了。他看向那些实力强大的老妖将时,眼神也多了几分猜忌与不耐。
他在渴望树立自己的威信,却又缺乏足够的底气。叶染给他的那道“圣旨”,是蜜糖,也是一道催命符。它给了灰牙名义上的权力,却也让他的野心,暴露在了所有老谋深算的妖将面前。
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个能帮他出谋划策,又能将所有风险都隔绝在自己身外的“智囊”。
柳如烟将最后一点污秽倒进洞窟深处的裂隙,提着空桶,转身走向灰牙所在的议事偏殿。她今负责给偏殿送水。
穿过守卫森严的通道,偏殿内压抑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不行!魔尊大人只是让我们敲打一下,没让我们直接吞了清风门的灵矿!万一大人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属于万妖窟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熊老。
“熊老!你这胆子比兔子还!”灰牙的咆哮声震得石壁嗡嗡作响,“大人闭关前得清清楚楚,让我好生看管万妖窟,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明白谁是主人!不拿出点雷霆手段,他们会把我们当回事?这三界,终究是强者为尊!”
“可……”
“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灰牙粗暴地打断了他。
殿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柳如烟走到殿门外,两个狼妖守卫拦住了她。她卑微地躬着身子,指了指手里的水桶,示意自己是来添水的。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满脸怒容的熊老,拂袖而出,看也没看门口的柳如烟,径直走了。
殿内,传来灰牙烦躁地来回踱步的声音,以及他砸碎东西的脆响。
柳如烟知道,时机到了。
她对守卫露出一个讨好的、谦卑的笑容,提着水桶,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偏殿内一片狼藉,一个上好的白玉酒壶碎在地上。灰牙正背对着门口,巨大的身躯在摇曳的菌光下,透着一股难言的暴躁。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他头也不回地怒吼。
“奴婢……奴婢只是来为大王添水。”柳如烟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惊恐,仿佛一只受惊的兽。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让灰牙的动作一顿。他缓缓转过身,眯起那双铜铃大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低眉顺眼的人族女子。
他当然记得她。圣女柳如烟,一个被叶染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到万妖窟的失败者。平日里,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是你?”灰牙的语气里带着不屑,“谁给你的胆子,敢偷听本王议事?”
“奴婢不敢。”柳如烟立刻跪了下去,身体瑟瑟发抖,“奴婢只是……只是听见大王似乎在为清风门之事烦忧,心汁…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念头,斗胆想为大王分忧。”
“你?”灰牙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大的笑话,“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能为我分什么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报仇?想借我的手?”
柳如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大王明鉴!奴婢如今只是一个废人,烂命一条,生死全在大王一念之间,怎敢有那等痴心妄想?”
“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大王雄才大略,不该被熊老那等迂腐之辈掣肘。魔尊大人将万妖窟托付给大王,是信任,是考验,更是机遇!若不能在此期间,将万妖窟真正拧成一股绳,让所有妖将都对大王您心悦诚服,那等魔尊大人出关,您又该如何交代?”
她这番话,看似在吹捧,实则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了灰牙的痛处。
他最烦恼的,就是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总拿叶染来压他。他最渴望的,就是真正掌控万妖窟,成为名副其实的万妖之王。
灰牙脸上的轻蔑,收敛了几分。他走到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下去。”
“是。”柳如烟依旧伏在地上,声音平稳了些许,“熊老他们担心的,无非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怕担责任,怕魔尊大人追究。”
“大王您想做的事,其实与魔尊大饶期望并不冲突。魔尊大人要的,是一个更强大的万妖窟。而您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树立您自己的绝对权威。”
“这两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灰牙的眼神,亮了。他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人族女子,看问题竟比他手下那些脑子里只有肌肉的妖将,要透彻得多。
“你有办法?”
“奴婢有一个拙见。”柳如烟终于敢稍稍抬起头,但目光依旧不敢与灰牙对视,只看着他脚下的地面,“清风门的灵矿,我们可以不要。但清风门,必须臣服。”
“大王可以派一位信得过的妖将,前去清风门‘讲道理’。告诉他们,万妖窟奉魔尊之命,庇护南境。他们作为南境的一份子,理应上缴一部分供奉,以示尊敬。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熊老他们也不出什么。”
“清风门若是不从,那便是对魔尊大饶不敬。届时,大王再出兵讨伐,便是师出有名。如此一来,既震慑了宵,又全了魔尊大饶颜面。而那些新得的供奉,大王完全可以用来赏赐拥护您的部下,培植亲信。此消彼长之下,熊老他们,自然也就不敢再与您作对了。”
一番话完,偏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灰牙站在原地,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巨大的脑子里,反复咀嚼着柳如烟的话。
师出有名,又能趁机敛财,还能打压异己,培植亲信……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他非但不会落人口实,反而能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妙!实在是妙!
他怎么就没想到!
他再看向地上跪着的柳如烟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这不再是一条可以随意踩死的虫子,而是一件……锋利且趁手的工具。
“你很聪明。”许久,灰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奴婢的一切,都仰仗大王。大王好,奴婢才能活。”柳如烟的声音谦卑到了极点,“奴婢的命,就是大王的。奴婢只求,能在大王身边,有一个苟延残喘的容身之所。”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她很清楚,对于灰牙这种多疑又自大的上位者,一个聪明但毫无威胁,且命运与自己完全捆绑的下属,才是他最需要的。
灰牙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双兽瞳里,算计与贪婪交织。
他忽然笑了,笑声粗犷而得意。
“好,很好!”他一把将柳如烟从地上拉了起来,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胳膊,“从今起,你不用再去洗那些臭水沟了。你就跟在本王身边,当个记事的文。”
“谢大王恩典!”柳如烟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感激。
灰牙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松开手,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声音远远传来:“来人!传本王命令,召见狼煞将军!”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实施柳如烟的计策了。
偏殿之内,重归寂静。
柳如烟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腕。方才那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地,慢慢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动作优雅,一如当年在衍宗时,整理自己那身纤尘不染的圣女白裙。
她走到殿门口,看着灰牙那不可一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如同一朵开在尸骸上的、最毒的花。
愚蠢的野兽。
你以为你得到了一个谋士,一把刀。
你却不知道,从你听信我第一个字开始,你就已经成了我手中,最听话的那一颗棋子。
叶染……
柳如烟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怨毒与疯狂,如深渊下的暗流,汹涌翻腾。
你不是喜欢看戏吗?
很快,我就会为你,在这三界,搭起一个最盛大、最华丽的舞台。
而你,将会是那舞台上,死得最惨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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