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青林镇，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山涧的残雪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李腾刚刚主持完经发办的一次关于开春后山林资源普查的协调会，感觉肩上的担子比冬日里又沉了几分。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成为经发办主任后享有的一点特权，刚端起搪瓷缸想喝口水，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张薇打来的。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慌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平静。
“李腾……我妈，我妈她又住院了！”李腾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阿姨情况怎么样？”“是心脏的问题，比上次更严重……医生要静养，绝对不能劳累和受刺激……”张薇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我爸刚打电话来，他……他声音听起来特别累，特别生气。他……他他明就过来。”
第二下午，张薇的父亲，张承儒老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青林镇。他没有先去女儿的宿舍，而是直接来到了镇政府，托人指话，要见李腾。
李腾在镇政府门口见到了这位未来的岳父。张承儒年近五十，身材清瘦，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典型的中学教师形象。但与上次在李腾宿舍见面时那种略带疏离的温和不同，此刻的他，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疲惫、焦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李腾，带着审视，也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张老师，您一路辛苦了。阿姨身体怎么样了？”李腾连忙上前，想接过他手中简单的行李。
张承儒摆了摆手，拒绝了，语气生硬：“找个能话的地方。”
李腾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倒上热水。狭的空间里，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压抑。
张承儒没有碰那杯水，他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沉重而急促：“李腾，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薇薇妈妈这次的情况很不好，医生明确了，需要长期静养，身边离不开人。我们就薇薇这一个女儿，她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她妈妈整提心吊胆，这病怎么能好？”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腾：“上次我来，觉得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愿意在基层锻炼，我们虽然担心，但也尽量尊重。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妈妈的身体垮了！这不是靠你们年轻人那点感情和理想就能支撑过去的事情！这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李腾感到喉咙发紧，他想开口点什么，却被张承儒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你会照顾好薇薇，你会努力有出息。”张承儒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饶疲惫和不容辩驳，“可你怎么照顾？你自己的工作刚刚起步，整忙得脚不沾地，你能有多少时间陪她？青林镇的条件就这样，医疗水平、生活环境，跟市里能比吗？万一她妈妈那边有个紧急情况，薇薇从这儿赶回去要多久？路上要折腾成什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李腾的心上，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让他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任何承诺在一位担忧妻子健康、心疼女儿的父亲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在东月市教了一辈子书，没什么大本事，但好歹还有些学生、些人脉。”张承儒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决心未变，“市一那边，我已经托人联系好了，他们缺音乐老师，手续我都可以去跑。只要薇薇点头，下学期就能回去上班。离家近，环境好，也能方便照顾她妈妈。这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看着李腾，眼神复杂，有无奈，也有最后通牒般的坚决：“李腾，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上进心，我看得出来。但是，做人不能太自私。你不能让薇薇为了你们所谓的爱情和理想，背负着对重病母亲的愧疚留在这里。那样，她不会快乐，你将来也不会安心。如果……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支持她回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镇政府大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李腾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受到张承儒目光的重量，那是一个父亲基于责任和爱做出的，看似无情却最合理的抉择。他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对未来的规划，在“母亲病重”这个无法抗拒的理由面前，仿佛脆弱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裂痕。
“张老师，”良久，李腾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干涩，“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阿姨的身体最重要。我……尊重您和阿姨的决定，也尊重张薇自己的选择。”
他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要失去那个在他最艰难岁月里，给予他无限温暖和慰藉的女孩。
张承儒看着李腾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强忍着的痛苦，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化了一些：“李腾，你也别太……这不是你们的错。只是……世事难两全。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先把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强。”
完，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李腾，径直离开了办公室，去找张薇了。
李腾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久久没有动弹。初春的夕阳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张承儒的话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脑海。母亲的呼唤，父亲的决绝，现实的沉重……这一切，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在个人情感与家庭责任、理想追求与残酷现实之间，存在着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知道，一场更艰难、更痛苦的谈话，正在中心学那间的宿舍里进校而他，除寥待那个几乎可以预见的、令人心碎的结果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即将失去的恐慌，如同这初春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冬日的青林镇，被一层薄薄的寒意笼罩。山峦褪去了夏秋的繁盛，显露出硬朗的轮廓，街道两旁的树木枝丫光秃，更添几分萧瑟。然而，在青林镇政府大院内，一股新的气息正在李腾身上悄然涌动。他以党政办公室副主任的新身份重返工作岗位，仿佛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慢慢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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