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院中的老银杏树染上了一层璀璨的金黄，偶尔有叶片旋转着飘落，带来几分静谧的诗意。
绣坊内的忙碌却丝毫未减，皇家指定的身份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订单和更为严苛的目光，苏清辞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其中，唯有夜深人静时，那一丝关于春桃恋情的隐忧和二皇子虎视眈眈的危机感，才会悄然浮上心头。
这日晚间，苏清辞正独自在灯下审核一批即将送入宫中的绣样，指尖划过细腻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月色如水，万俱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下，爆出一点灯花。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风动，仿佛只是秋叶落地的声响。
苏清辞却瞬间绷紧了神经，指尖一顿。这种气息，她已不再陌生。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绣样轻轻合上，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既然来了，何必立于窗外沐此寒露？”
短暂的寂静后，窗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落入室内，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依旧是那张冷峻却难掩贵气的面容，靖安王萧惊寒的目光，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比平日更深沉几分。
“叨扰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
苏清辞起身，微微颔首：“殿下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她注意到他今日并未假借任何商贾身份，而是直接以真容现身，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揣测。
萧惊寒的目光扫过桌案上堆积的绣样和账册，最后落回到她脸上。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清亮而专注，仿佛没有什么困难能真正将她压垮。
“并无紧急事务。”他缓步走近，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只是听闻，绣坊近日又接了不少内廷的订单，你……很是辛劳。”
这话语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让苏清辞微微一怔。她抬眼看他，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难以捉摸的幽深。
“份内之事，不敢言劳。”她垂下眼帘，客气而疏离地回应。
萧惊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疏离，他的视线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复又开口：“柳家近日动作频频，联合了几大绸缎商，试图在原料报价上联手打压，逼你就范。京兆府那边，也有人暗中打了招呼，若绣坊与商户发生纠纷，恐会偏袒对方。”
苏清辞心下一凛，这些商业上的暗流涌动，她已有察觉，却没想到背后还有京兆府的影子。二皇子的手，果然已经伸了过来。
“多谢殿下提醒，民女会心应对。”她语气凝重。
“不必忧心。”萧惊寒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商业上的倾轧，自有商业上的法则应对。本王已让人留意那几家绸缎商的底细，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至于京兆府……”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杜大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秉公办理。”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他不会坐视不管。
苏清辞心中复杂。她感激他的援手，却又警惕着这份帮助背后可能牵扯的更深层次的利益交换与风险。与皇室之人牵扯太深，终究是福祸难料。
“殿下厚爱，民女感激不尽。只是慈琐事，实在不敢劳烦殿下过多费心。”她试图划清一些界限。
萧惊寒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此刻的顾虑与挣扎。他没有接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
那并非什么华丽的锦盒，只是一方素净的深色丝绒。他修长的手指将其打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是极品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触手生温。雕刻的纹样却并非寻常的花鸟祥云，而是一头踏云回首、姿态矫健昂扬的麒麟！麒麟乃是瑞兽，亦喻仁厚贤德，更影麒麟送子”的吉兆，但在此刻，这纹样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尊贵与威仪——非王侯公卿，岂敢轻易佩此纹饰？
烛光下，麒麟栩栩如生，目光如炬，仿佛下一刻便要腾云而去。玉质本身已是价值连城，而这纹饰所代表的含义，更是重逾千斤。
“此玉暖而不燥，有静心凝神之效。”萧惊寒将玉佩递到苏清辞面前，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评论一件寻常物品，“你常于灯下劳神，或有些用处。”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跳，看着那枚麒麟玉佩，没有立刻去接。
这绝非一枚简单的玉佩。它几乎是在明示他的身份——靖安王。更蕴含着超越寻常关怀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心意。
她抬眸，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郑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与审视，而是沉淀着一种极为专注、甚至可以是温和的情绪。他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面临的困境，他的庇护并非空口白话，而是切实的存在。他更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却无法忽视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在意。
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悄然掠过心湖。眼前这个男人，位高权重，心思深沉，屡次出手相助，虽目的未必纯粹，但此刻的举动，却难以让人毫无触动。
然而，那悸动只是一瞬，便被更强大的理智迅速压下。
她是苏清辞，是清辞绣坊的主人，是立志要在这异世凭技艺立足的女子。她肩头还压着生母枉死的疑团，眼前是二皇子与柳家的步步杀机，绣坊上下几十口饶生计系于她一身……她哪有资格，哪有心力，去触碰这份过于沉重、也过于危险的……心意？
更何况，家之情，自古薄幸。今日蜜糖，或许便是明日砒霜。她想要的，是脚踏实地的事业与自由，而非攀附他人、命运系于他人喜怒的浮萍生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半晌，苏清辞缓缓吸了一口气，后退半步，并未去接那玉佩，而是敛衽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殿下厚赐，民女惶恐。此玉太过贵重，纹饰更非民女所能僭越佩戴。殿下的心意，民女心领。如今绣坊事务繁忙，危机未解，民女唯愿专心事业，稳固根基，实在无暇他顾。还望殿下……见谅。”
她的话，委婉，却坚定。感激他的帮助，但拒绝了他的玉佩，也……回避了他暗示的心意。
萧惊寒递出玉佩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刻意保持的距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似是意料之中，又似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但他并未强求，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只是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方丝绒重新合上。
“是本王唐突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既如此，便罢。”
他将那枚未能送出的玉佩重新收回怀中，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柳家与京兆府之事，你心中有数即可，不必过于忧心，一切有本王。”他转移了话题，语气重回冷静持重，“时辰不早，不便多扰，你好生歇息。”
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微动，便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掠出，融入沉沉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桌案上微微摇曳的烛火，和一室若有似无的、冷冽又矜贵的气息。
苏清辞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月光清冷，映照着她略显怔忡的面容。
心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方才那玉佩带来的、温润的触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怅惘。
她拒绝了吗？
是的。
她动心了吗？
或许……有那么一刹那。
但理智告诉她，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前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依靠自己。
她走到窗边，望着萧惊寒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一切有本王……”他那沉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苏清辞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与坚定。
那就……暂且如此吧。
喜欢绣染山河：大靖女先生请大家收藏：(m.183xs.com)绣染山河：大靖女先生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