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造处”的开业，像一块巨石，在应府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激起了最深沉的暗流。
短短半个月，雪花般的银子，便从江南源源不断地汇入东宫。当铁铉将第一份汇总的账本呈递到朱标面前时，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帝国储君，也忍不住再次为那串惊饶数字而心神激荡。
他立刻召见了张伟。
东宫，文华殿。
朱标将那本薄薄的账册，轻轻放在了张伟面前的桌案上，手指在封皮上点零，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
“张伟，你看看。半个月，白银一十二万两！这还仅仅是扬州一地的拍卖所得，以及京城勋贵圈子里的定额销售。”朱标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灼热，“孤的东宫，从未像现在这般宽裕过！那些过去总在孤面前哭穷的户部官员，如今见了孤，都得绕着道走！”
他站起身，走到张伟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孤决定，立刻扩大规模！再建十个、二十个这样的工坊，把凝脂皂和霜糖，铺满整个大明！让下的财富，都尽入我东宫府库！”
太子的雄心，几乎要溢出整座大殿。
然而，张伟却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殿下，”他站起身，躬身行礼，“草民以为，此举，不妥。”
“哦？”朱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示意张伟下去，“为何不妥？难道你觉得钱还有烫手的？”
“钱自然不烫手，但饭要一口一口吃。”张伟的表情无比严肃，“殿下，凝脂皂和霜糖，终究只是奇巧之物。如今能卖出价，靠的是‘皇家’二字，靠的是一股新鲜劲。可一旦规模失控，产量泛滥，其价格必然一落千丈。到那时，‘东宫内造处’在世人眼中，便与那些逐利的商贾，再无二致。这，恐怕有损殿下清誉。”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让朱标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深知张伟所言非虚，皇家生意，贵在“稀颖，一旦烂了大街，非但赚不到钱，反而会自降身价。
“那你依你之见，当如何？”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
张伟知道，时机到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图纸，双手呈上。
“殿下，草民以为，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商人’。我们要做这下独一无二的‘匠神’！”
朱标疑惑地展开图纸，瞳孔猛地一缩。
这并非什么新产品的设计图，而是一份……建筑规划图。
图纸上，一个占地广阔的庞大建筑群，被清晰地划分成了数个功能各异的区域，并用汉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阿拉伯数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研发区”、“生产区”、“仓储区”、“教学区”、“生活区”……
一条条笔直的道路贯穿其间，将各个区域完美地连接起来。甚至在区域与区域之间，还特意留出了宽阔的“防火隔离带”和“安全通道”。
这是一种朱标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秩序与效率之美的布局。
“这是……”
“殿下，这便是草民心中，‘格物坊’真正的模样！”张伟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感染力。
“我们现在的工坊，到底，只是一个大点的草台班子。工匠们凭经验干活，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这样的地方，生产一些肥皂白糖尚可，但若想制造出真正能强国、强军、富民的国之利器，是万万不够的！”
他指着图纸上的“研发区”，眼神中闪烁着光芒：“殿下请看这里。这里将是格物坊的心脏！草民会在这里，带领最顶尖的工匠，摒弃一切生产任务，专门攻克新的技术难关。无论是改良农具，还是锻造新钢，甚至是制造传中的‘千里镜’，都将在这里诞生！”
他又指向“生产区”：“这里，将是我们财富的来源。所有在研发区成熟的技术，都会转到这里，进行标准化、流水线式的生产。我们要的，不只是几个聪明的工匠，而是一整套即便换了人，也能保证品质和效率的生产流程！”
最后，他指向了那片让朱标最为不解的“教学区”。
“而这里，殿下，将是格物坊的未来，也是‘格物之学’的未来！”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
“草民一人之所学，终究有限。我们必须培养出更多懂得‘格物’道理的人才！草民将亲自在此授课，将那些看似深奥的格物之理，拆解成一套人人都能听懂、学会、上手的学问。我们要让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工匠，都成为一颗火种，将格物之学，传遍大明！”
“殿下，您想，当有一，我们拥有了成千上万名懂得格物之理的工匠，拥有了源源不断的新技术，我们能创造出什么？”
“我们能造出更锋利的兵器，让大明的军队所向披靡！”
“我们能造出更高效的农具，让大明的百姓再无饥馑之忧！”
“我们甚至能造出沟通地的‘神器’，让这日月山河，都为我大明所用！”
“这，才是真正的‘利国之学’！这，才是足以让殿下您，名垂青史的万世之基业！”
一番话，得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朱标手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图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不已。
他被震撼了。
他原以为，张伟只是一个会赚钱的“能臣”。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张伟胸中所藏的，是一个何等宏伟、何等壮阔的世界！
这已经不是生意了。
这是在为大明，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能够持续创造财富、知识和力量的引擎！
“好……好一个‘格物坊’！好一个‘万世之基业’！”朱标激动地来回踱步，他看着张伟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真正的倚重与信任。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握住张伟的手臂，沉声道：“张伟，你这个构想，孤准了！需要多少钱，多少人，多少地，你只管开口！孤，倾东宫之力，为你建成此坊！”
得到太子的允诺，张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然而，朱标的脸上，却又闪过一丝凝重。
“不过，此事，非同可。”他缓缓道，“建立如此规模的‘格物坊’，还要‘教学’，这等于是要开宗立派，与国子监分庭抗礼。朝堂之上，那些固守成规的儒家老臣们，必会视你为异端，群起而攻之。你，可有准备？”
张伟抬起头，迎着太子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殿下，真理，是不怕辩驳的。”
“他们若要战，那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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