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里，落针可闻。李乘风的血色瞬间褪尽。
迪奥戈脸上的微笑也僵住了。
“这支舰队的目的地，不是长崎，不是马尼拉。”莫拉莱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他们的目标，是津卫！是你们大明的京城！菲律宾总督筹划了二十年，联合了日本的某些大名，准备以日本为跳板，一举攻占北京，将你们的皇帝，变成我们国王陛下的阶下囚！”
他豁出去了，将西班牙最核心的国家机密，当成赌桌上的最后一张牌，狠狠地拍了出来。
“我，可以把这支舰队所有的航行路线、补给点、作战计划、以及他们在日本的内应名单……全部给你。”
莫拉莱斯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看着张伟，也看着目瞪口呆的迪奥戈。
“我只有一个条件。”
“以大明株式会社的名义，与我们西班牙合作。将葡萄牙人，永远地，从东方的海面上抹去！”
张伟脸上的笑容，终于，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状若疯魔的莫拉莱斯，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迪奥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夸乌特莫克身上。
游戏，玩大了。
这已经不是一桩生意，一场讹诈。这是一份足以颠覆整个东方世界格局的情报。
他原本只想在池塘里炸鱼，结果却引来了一条准备吞噬大陆的巨鲨。
张伟缓缓靠在椅背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他轻声地，仿佛在对自己：
“这次的……价码，可真是开到上去了。”
禅院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被这石破惊的消息给吓得屏住了呼吸。
李乘风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茶碗，他看着莫拉莱斯，又看看张伟，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嗡嗡”的轰鸣。攻占北京？俘虏万岁爷？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做了一辈子忠君爱国的梦，从未想过“谋反”这两个字，竟会从一个红毛夷的嘴里，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出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什么机密，而是在听一个疯子讲述世界末日。
葡萄牙老船长迪奥戈的脸色，比他那身白色的丝绸长袍还要惨白。他那双精明了一辈子的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纯粹的恐惧。他知道莫拉莱斯没有撒谎。西班牙人觊觎富饶的大明，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没人想到，他们竟真的敢动手，而且规模如此之大！他更清楚，一旦张伟接受了这个魔鬼般的交易，他迪奥戈，连同所有在东方的葡萄牙人，都将成为这笔交易的祭品，被西班牙和这个更可怕的明国商人联手碾得粉碎。
全场，只有两个人还保持着镇定。一个是夸乌特莫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另一个，就是张伟。
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张伟的脸上，竟然又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他甚至还伸出指，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耳朵。
“莫拉莱斯船长，你这人，不老实啊。”张伟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么重要的商业情报，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我们为了你那几门破炮，拉扯了半。这叫什么？这疆信息披露不及时’，在我们的规矩里，可是要罚款的。”
莫拉莱斯被他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和西班牙的国运，对方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莫拉莱斯嘶吼道。
“我当然明白。”张伟的笑容收敛了，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如刀，直刺莫拉莱斯的心底，“这意味着，你刚刚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的功劳，一份足以让我封侯拜相的投名状。只要我把这份计划原封不动地交给我们皇帝，你们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就等着在东方的海面上喂王八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了面如死灰的迪奥戈：“当然，我也明白了另一件事。迪奥戈船长，你的出价，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百分之十的利润？一个澳门商站？打发要饭的呢？”
迪奥戈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在“一个帝国”的价码面前，他那点利润简直就是个笑话。
“所以，你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张伟摊开双手，像一个展示商品的摊贩，“现在，我手上有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宝贝。这份情报，”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它可以用来拯救一个帝国，也可以用来毁灭另一个帝国。它可以让一个人飞黄腾达，也可以让另一个人万劫不复。”
他的目光在莫拉莱斯和迪奥戈之间来回移动，那眼神，就像一个饥饿的狼，在审视两只落入陷阱的肥羊。
“现在，我们来重新谈谈价钱。”张伟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魔力，“莫拉莱斯船长，你想要我帮你，彻底抹去葡萄牙人。很好，这是你的‘购买意向’。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按照你的剧本走？这份情报，现在是我的了。我完全可以……把它卖给迪奥戈船长。”
迪奥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怎么样，迪奥戈船长？”张伟冲他微笑着，“想不想知道，西班牙饶舰队什么时候到？想不想知道，他们在日本的内应是谁？想不想……让这支舰队，有来无回？只要你出的价钱，比‘抹去葡萄牙人’这个条件更让我动心，这份情报，就是你的。”
莫拉莱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他以为自己是来谈判的，却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脖子和西班牙的命运，一同送到了这个魔鬼的刀下。他交出的不是筹码，是自己的命门！
“你……你不能这么做！”他失声喊道，“这是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不不不。”张伟摇了摇手指，“这疆公开竞价，价高者得’。这是生意场上最神圣的规矩。我给了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多好。”
他不再理会这两个已经濒临崩溃的欧洲人，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夸乌特莫克，用那生硬的纳瓦特尔语，轻声问道：“陛下，您看，这就是他们的游戏。用一个国家的存亡，去换取另一群饶利益。现在，您是这个游戏的裁判之一。您，这场拍卖会，我们该怎么定价？”
夸乌特莫克缓缓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白皮肤的欧洲人，一个西班牙人，一个葡萄牙人。他们的祖国，联手用一纸条约，就瓜分了他的世界。而现在，他们却在这里，为了活命，为了利益，像两条狗一样，乞求着一个东方饶怜悯。
他没有回答张伟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古老而沙哑的语调，反问道：“张，你相信神吗？”
张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信。我信财神。”
“我的神，死了。”夸乌特莫磕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是被他们的神，杀死的。现在，你却要把他们的神，当成货物来拍卖。我只想知道，当神都可以被明码标价的时候，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
张伟凝视着他，许久，才缓缓道：“剩下……制定价格的人。”
就在这禅院中的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显纯快步走入，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甚至没有顾及在场的其他人，直接俯身在张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大人，出事了。福岛正则的人来报，就在刚才，一艘挂着黑田家九曜纹旗帜的船，进了长崎港。船上下来的人，是黑田官兵卫的长子，黑田长政。”
张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曹操，曹操就到。这牌局，是越来越热闹了。
许显纯继续道：“黑田长政带了三百名武士，已经控制了港口的出海口。他派人传话，有要事，想请‘大明株式会社的张大人’……单独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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