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末，他刚和林殊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就在宿舍楼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又略显踌躇的身影。
“建军？”顾安东有些意外。来人是他的堂弟顾建军，二叔家的孩子，比他两岁，去年高考落了榜，知青返城后一直没找到正经工作，在家里闲着，偶尔打点零工。
“哥！”顾建军见到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焦灼和一丝不安。他穿着件半旧的工装，头发有些乱，眼神里少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飞扬，多了些生活的沉重。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家里出事了？”顾安东引着他往宿舍旁边僻静的石凳走。
“没，家里都好。”顾建军搓着手，有些难以启齿，“哥，我……我有点事，心里实在没底，想来听听你的主意。”
“坐下。”顾安东拍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顾建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哥，现在政策好像松动零，街上看到有摆摊卖东西的了。我……我不想一直这么闲着，家里也着急。我就想着，能不能也去捣鼓点东西卖卖？总比现在强。”
顾安东认真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他知道这个堂弟，脑子不笨，就是运气差零，心气也有点高，缺个领路人和定心丸。
“有这个想法是好事。”顾安东先肯定了他，然后才问，“你想捣鼓什么？心里有谱吗？”
顾建军见堂哥没有一口否定，胆子大了些，话也顺了：“我寻思着，卖衣服？听南方那边样式新，倒腾过来肯定有人要。或者就卖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头绳、袜子、手套什么的，本钱，好上手。”
顾安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分析：“卖衣服，眼光要毒，流行变得快，压手里就是一堆布。而且南边路途远，来回折腾，成本高，风险大。卖零碎东西……”他顿了顿，“太杂，看起来本利微，但容易压货，占着资金，辛辛苦苦一个月，可能也就赚个辛苦钱，不成气候。”
顾建军一听，刚燃起的火苗似乎被浇了盆冷水，眼神黯淡下去：“那……哥，照你这么，就没路走了？”
“路有，看你敢不敢走，能不能走对。”顾安东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倒是觉得，有个方向可以试试——卖电器。”
“电器？”顾建军愣住了，“收音机？那个……太贵了吧？谁买得起啊？而且本钱得多大啊！”
“眼光放长远点，建军。”顾安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现在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你看看，城里双职工家庭越来越多，手里开始有余钱了。收音机已经不是稀罕物，我听，南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那种能放磁带的录音机了，还有电风扇，甚至的黑白电视机……这些东西，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地走进普通家庭。现在做，是抢占了先机。”
顾建军被堂哥描绘的前景震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现实的困难立刻摆在面前：“哥，你得是好……可，可这前期投入太大了！我……我哪来那么多本钱啊？我攒的那点钱，估计连几台收音机都进不来。”
这是他最大的顾虑，也是横在大多数想尝试的人面前最大的鸿沟。
顾安东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沉稳的考量。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清晰地开口：“本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顾建军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你什么？”
“我，本钱我出。”顾安东语气肯定，“我这些年下乡，还有上学，也攒下了一些。可以先拿出来给你做启动资金。”
“这……这怎么行！”顾建军又是激动又是惶恐，“那么多钱，万一……万一赔了怎么办？我拿什么还你啊哥！”
“所以不是白给你。”顾安东笑了笑，神色坦然，“算我投资。你负责去南方找货源、联系运输、销售打理，所有具体的事情你来做。赚了钱，我们按比例分红。亏了……”他顿了顿，眼神依旧坚定，“亏了也算我的，不会让你背上债。但是建军，既然做了，就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力气，不能糊弄，更不能怕吃苦。”
顾建军看着堂哥，眼圈微微发红。他知道堂哥攒下那些钱有多不容易，那可能是他未来结婚成家的底子。这份信任和支持，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头滚烫，也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力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决：“哥！我干！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你丢人！要是干不出个名堂，我……我都没脸见你！”
“别这种话。”顾安东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事之前，要把困难想足，但真做起来了，就要有信心。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先从的、稳妥的入手，比如半导体收音机，找找渠道，摸摸门路。需要多少钱，列个单子给我。遇到不懂的，多问，别蛮干。”
“哎！我知道了，哥！”顾建军重重地点头，来时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斗志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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