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河间城上空盘旋。
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匹被鲜血浸透的红绸，无力地铺在城墙内外。城下，辽军的尸体堆积如山，仿佛一座座低矮的坟丘，残破的旌旗与断裂的兵刃插在尸堆之上，像是一片诡异的碑林。
鸣金之声早已响过，辽军如退潮般缓缓向后撤去，丢下了至少两万具尸体。
苏哲站在城楼上，玄色的帅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色沉静地注视着远去的敌军，眸子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愈发深沉。
“传令下去，”苏哲的声音带着一丝战后的沙哑，但依旧清晰有力，“各部轮流警戒，不可有丝毫松懈。另外，派斥候营的精锐远远吊着他们，我要知道辽军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安营扎寨多挖了一个茅厕，本帅也要第一时间知道。”
身旁的雷万均抱拳领命：“末将明白！”
辽军退回了大营，一连数日，都没有再发动任何攻势，而后再退回之前已攻磕雄州。
大宋获得了喘息之机，让城中紧绷的神经稍稍得以舒缓，但苏哲却不敢有半分懈怠。他知道，耶律洪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辽国内还有不少军队可以调动。
这日，苏哲巡视完城防，回到帅府，雷万均正带着几名将领在沙盘前推演军情。
看到苏哲进来，众人连忙行礼。
苏哲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们，他们一个个虽然精神尚可，但眉宇间都藏着深深的疲惫。
“都坐吧，”苏哲走到主位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后，突然开口道：“万均，你去告诉营需官，明日开始，向城外那些与我官府交好的牧民采买羊肉，有多少要多少。”
雷万均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副帅，这是要……犒赏三军？”
“不完全是。”苏哲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将士们连日血战，身体亏空得厉害，往后，每日的伙食里，必须要有肉。告诉弟兄们，想吃肉，就给本帅拿出精神头来。一应银钱所需，直接从知州府的账上支取，不够的话，我来想办法。”
雷万均闻言大喜，猛地一抱拳，声音洪亮地应道：“是！末将代全军将士，谢副帅厚赏！”
有肉吃，这可是大的好事！军心士气，必然大振！
苏哲微笑道：“只要你们一个个都能给本帅活下来，别区区几块肉了。”
一句玩笑话，让堂内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苏哲话锋一转，对亲卫道：“来人，把本帅的书案搬过来，再取纸笔。”
很快，一张矮桌在堂中摆好。苏哲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却并未写字，而是在一张白麻纸上画起了奇怪的图案。
雷万均、赵勇和几名将领好奇地凑了过来，只见那纸上，一会儿出现一个只有一根独木的古怪架子，一会儿又画出一道高墙，墙上还布满了可供攀爬的凸起，旁边还有两根平行的木杠，以及一些吊着的铁环、半圆形的木墩……
雷万均端详了半，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写满了迷茫，他心翼翼地凑到苏哲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副帅，您这是……在画什么神仙阵法？”
苏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神仙阵法，这是给你们练兵用的宝贝。”
“练兵？”雷万均更糊涂了，“咱们将士们操练，不都是举石锁、练队立对刺捉对厮杀吗？您画的这些……是何用途？”
“老一套，太老套了！”苏哲放下笔，指着纸上的图案，唾沫横飞地开始了他的“胡袄”，“我昨夜梦游太虚，偶遇了一位自称‘兵主’的老神仙，他我练兵之法太过呆板，傻乎乎地一招一式比划，上了战场，敌人可不会等你摆好架势。神仙一高兴，就亲手传了我这套‘神兵操练大法’。”
“神兵操练大法？”雷万均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把“副帅您是不是发烧了”这句话问出口。
苏哲一脸“我得了机”的神秘表情，指着图案介绍道：“你看，此物名为‘独木桥’，可练平衡；这个疆飞云壁’，练的是攀爬腾挪；还有这个‘双龙杠’、‘乾坤环’、‘踏云桩’……总之，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再配合我独创的训练心法，不出一个月，保管能让我军将士一个个都身轻如燕、力大如牛！”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两个袋子。
“还有这个，名曰‘重玄袋’，明日让军中匠人赶制一批，里面装满沙土，每名将士双腿各绑一个，每个十斤重。往后，无论是操练、巡逻，甚至是吃饭睡觉，都得给本帅绑着！等他们适应了，再加十斤！”
“嘶——”
雷万均和一众将领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抽筋。
副帅这是要折腾死人啊！
然而，苏哲的“表演”还没结束，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另外，每日卯时，全军集合，绕城墙徒步越野十里！记住，是徒步越野，不是散步！跑不动的，也得给本帅走完！等习惯了，再增加到二十里，三十里！而且要负重越野！”
“我还没完，”苏哲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笑得像个狐狸，“为了激励大家，本帅决定每日所有操练科目，综合评定排在前一百名的，顿顿有肉，晚上加餐，每月还有额外赏钱！排在后一百名的，当不仅没肉吃，还得帮着前一百名的弟兄洗衣服、刷马桶！”
这一下，整个帅堂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
雷万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副帅……您……您这般练法，将士们会不会……会不会心生怨恚？万一……万一闹出营啸哗变，可如何是好？”
这已经不是操练了，这是往死里练啊！
苏哲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雷万均的肩膀，一副“你子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万均啊，你的有道理。所以，奖励要更丰厚一些嘛！每日前十名，本帅以个人名义，再赏一百文大钱！你想想，有肉吃，有钱拿，还有荣誉，谁不拼命？至于排在末位，本帅不打不骂，只是让他们干点杂活，吃不到肉而已。当兵吃粮，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吃饱穿暖，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连脸面都不要了，那还当什么兵？回家抱孩子去算了！”
“再了，”苏哲压低声音，凑到雷万均耳边，“将士们操练得筋疲力尽，回营房倒头就睡，哪还有力气胡思乱想，闹什么营啸？”
雷万均被苏哲这一套套的辞给彻底绕晕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听上去又好像很有道理。
他看着苏哲，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不解：“副帅，末将还是想问，您这练兵的法子……它……它真的管用吗？那位‘兵主’老神仙，靠谱吗？”
苏哲神秘一笑，背着手，转过身去，用一种四十五度角仰望屋顶的姿态，悠悠地道：“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要知道，本帅是在用神仙的法子，练出一支虎狼之师。”
雷万均张了张嘴，彻底无言以对。
跟副帅聊，怎么总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跟个门神似的，”苏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去传令，召集城中所有会木工的工匠，连夜给本帅把这些工具打造出来！记住，材料要用最好的，尺寸不能有分毫差池！图纸我待会儿让亲卫给你送过去。”
“还有，”苏哲补充道，“告诉各营的将官，每日操练过后，必须深入营房，多跟手下的弟兄们聊聊，谁家里有困难，谁心里有疙瘩，都要及时了解，及时疏导。本帅不希望看到我的兵，在战场上没被敌人砍死，却在营房里自己把自己憋屈死。这件事，从你我做起，本帅也会每抽时间去营房巡视。”
“副帅，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赵勇迟疑地道。
“不当讲，我不想听，乖，去洗个澡，然后回营房睡一觉，身上有钱的话可以去青楼逛一逛，运气好的话不定今日有新茶上虱…”
赵勇：？？？
为何不按套路好好聊？害他思路都被打乱了。
见赵勇站在身旁久久不挪步，苏哲不满地道：“能让让吗？你挡住信号了。”
赵勇像螃蟹似的横移了一步，神情依然犹豫不已。
你这副哲学家思考宇宙的嘴脸很讨厌，滚出我的视线，别让我看到你。”苏哲不耐烦地叱道。
赵勇这次没挪步，忽然抱拳道：“侯爷不让末将问，但末将还是想问……”
苏哲叹气道：“你快问吧，问完赶紧滚，趁着没黑，去外面给我买点肉回来……”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抱拳，沉声道：“末将遵命！这就去办！”
“侯爷，末将想问的是……侯爷这样赏赐，林知州他知道吗？”
苏哲一脸无奈：“他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最好别偷偷告诉他，否则，你就绕着河间城跑十圈。”
赵勇瞬间屁股一紧，想想那画面，侯爷真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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