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沙粒刮过食堂的窗棂，何雨柱端着搪瓷碗的手顿了顿。碗沿的缺口硌着掌心，他却没像旁人那样急着往嘴里送，只是盯着碗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里，竟沉着几粒圆滚滚的白米，像撒在水里的碎珍珠。
“柱子！快看！是米！真的是米！”旁边的二柱子手一抖，粥洒了半碗，眼里却亮得吓人，“大食堂的粥稠了！饥荒要过去了！”
食堂里瞬间炸开了锅。捧着碗的人们先是愣怔，随即爆发出压抑了太久的欢呼，有人把碗举过头顶，看着那几粒米哭出了声；有人互相抹着眼泪，“可算能给娃捞口实在的了”；连最惜字如金的张大爷都咧开嘴，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颤巍巍地把粥碗往孙子面前推：“快吃，快吃，这米香着咧。”
何雨柱没动。他用筷子拨了拨那几粒米，米尖上还沾着点糠皮，是新碾的糙米。去年这个时候，粥里只有能数清的几粒麸皮，喝下去跟灌凉水没两样，多少人靠着挖野菜、啃树皮才熬过来。如今突然多了米，本该高心事，他心里却像压了块湿柴，烧不起来，只闷得慌。
“柱子，你咋不吃？”二柱子塞给他半个窝头，“这可是好兆头，往后日子该松快了。”
何雨柱把窝头推回去，筷子在粥里搅了搅，米粒打着旋儿散开：“谁让加的米？”
“听是上面拨了救济粮，”旁边一个戴红袖章的食堂师傅接话，脸上堆着笑，“县上的卡车昨拉来好几车，麻袋上印着‘救济’俩字呢。”
“救济粮？”何雨柱皱起眉。他上礼拜去公社送报表，明明看见粮站的仓库还锁得死死的，站岗的民兵比往常多了一倍。那会儿他就觉得不对劲，饥荒最狠的时候没见开仓，这刚开春，地里的苗还没冒头，怎么突然就有粮了？
“管他哪来的，有米吃就不赖！”二柱子呼噜呼噜喝着粥，米粒粘在胡子上都顾不上擦，“我家三丫昨还喊饿，回去我给她留半碗，让她也尝尝米味儿。”
何雨柱没再话，端着碗走到食堂角落。他看见张大爷的孙子正用舌头舔碗底的米粒，舔得干干净净；看见隔壁院的寡妇把粥里的米全挑出来，包在油纸里，大概是想留着给卧病的婆婆；还看见几个半大的孩子为了抢掉在地上的一粒米，在泥地里滚作一团。
这些景象刺得他眼睛发酸，可那点酸劲儿很快就被警惕压了下去。他想起去年冬，公社书记在大会上“勒紧裤腰带也要支援前线”，想起那些被卡车拉走的粮食，车斗上盖着帆布，谁也不知道拉去了哪里。现在突然冒出来的“救济粮”，来得太巧，巧得像场精心布置的戏。
“柱子，发啥愣呢？”食堂师傅端来一碗稠点的粥，上面漂着一层米油，“给，你常年帮食堂挑水，多给你盛零。”
何雨柱接过来，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心里却更凉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米香顺着喉咙往下滑，暖烘烘的，可他尝不出半点甜味。他知道这粥里的米粒，就像糖衣，裹着的东西，没人得清是什么。
“叔，”他放下碗，看向食堂师傅，“这些米，能让大伙敞开吃不？”
师傅的笑僵了僵，压低声音：“傻子，省着点吃能撑半个月，敞开吃，三就没了。上面了，这是‘应急粮’，后面还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何雨柱点点头，没再问。他把碗里的米一粒粒挑出来，装进油纸袋，揣进怀里。他要带回家，让娘看看，让弟弟妹妹闻闻米香，却不打算让他们多吃。他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米粒，像暴风雨前的晚霞，看着热闹，等黑下来，该来的，一点都不会少。
食堂里的欢呼还在继续，有人开始哼起流，有人数着碗里的米粒打赌，下个月就能吃上白馒头。何雨柱靠在墙角，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日子苦的时候，盼甜是好事，可甜来得太急，就得睁大眼睛看清楚，那甜里头，掺没掺别的东西。”
风还在刮，窗棂被吹得“吱呀”响。何雨柱摸了摸怀里的油纸袋，米粒硌着胸口，像几颗沉甸甸的石子。他知道，这粥里的米粒，不是饥荒结束的号角，顶多是段缓口气的间奏。真正的日子，还得攥着手里的锄头，等着地里自己长出来的粮食——那才是能嚼碎了、咽下去，让人踏实的东西。
他转身往食堂外走，怀里的米粒沉甸甸的。外面的太阳很好，照在地上亮堂堂的，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往阴影里靠了靠。他得去看看那些粮车，看看帆布底下盖着的，到底是希望，还是另一个需要熬过去的坎儿。这世道，甜要品，苦，更得提前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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