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的漕运公廨，比往日更显忙碌，却秩序井然。属官胥吏们步履匆匆，传递文书，清点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旧交替的特殊氛围。林夙升任漕运副总督兼领西北漕运巡察使的旨意已明发，不日即将启程赴任。
林夙坐于堂上，神色平静地处理着最后的交接事宜。韩青侍立一旁，低声道：“大人，赴任的一应仪仗、护卫均已安排妥当。河间三府的政务，也已与接任的崔大人交割完毕。”
“嗯。”林夙颔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扫过堂下那些恭敬中带着几分不舍的面孔。这些人，曾与他一同在柳湾渡历险，在黑石峡御敌，在推行新政的日夜里奔走。如今，他已在簇扎下根基，凝聚人心，却又不得不再次离开，奔赴更未知的凶险之地。
“韩青，”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属下的耳中，“河间新政，已成定例，尔等当循章守法，勿使弊政复萌。此间心血，不容有失。”
“谨遵大人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真诚。
便在此时，一名亲随快步而入，奉上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帖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林夙目光微凝，接过帖子，指尖触及那特殊的纸质，心中已明了来者何人。
他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韩青在侧。片刻后，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披着斗篷，悄然从侧门被引入后堂静室。
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却隐含忧色的面容，正是久未露面的“青鸢”核心成员之一，与他有过数次交集的——苏芸儿。
“林大人，不，如今该称林总督了。”苏芸儿语气复杂，目光直视林夙，“恭喜高升，西北巡察使，权柄赫赫，真是羡煞旁人。”
林夙淡然一笑，挥手请她坐下：“苏姑娘何必言不由衷。西北是何等龙潭虎穴，你我都心知肚明。此番前来，不会是专程来道贺的吧？”
苏芸儿轻咬下唇，沉默片刻，道：“西北之行，凶险异常。镇国公府在那里经营多年，根系之深，远超你的想象。赵皓此番在你手上吃了大亏，他在西北的党羽，绝不会让你安稳上任，更不会让你查出任何对他们不利的实据。”
“所以？”林夙看着她，等待下文。
“所以……‘青鸢’可以为你提供帮助。”苏芸儿压低了声音，“我们在西北，并非毫无根基。一些关键节点的人事安排、部分勋贵与地方官员往来的隐秘、乃至……关于‘北辰’往事在西北可能留下的些许痕迹，我们或可提供线索。”
条件呢？林夙心知肚明。他平静地问：“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希望林大人记住，我们曾是朋友，也可以是未来道路上，彼此借力的盟友。”苏芸儿目光灼灼，“而非……需要提防和清除的敌人。组织内部对您的态度分歧日重，我希望……我们能维持一种至少是友善的关系。”
她没有要求具体的回报，而是寻求一种关系的定性。这比具体的交易，更显高明，也更为棘手。
林夙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缓缓道：“苏姑娘，林某行事，自有准则。于我大雍有利，于百姓有益之事，我自会为之。至于盟友……真正的盟友，需志同道合，而非利益捆绑。若贵方所为，与林某之道同向，合作自然无妨。若道不同……”
他转过身，眼神清亮而坚定：“则不相为谋。”
他没有给出承诺，却划清磷线。
苏芸儿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有一丝释然。至少，他没有虚与委蛇地欺骗。“我明白了。”她站起身，重新戴上兜帽，“西北路远，风沙酷烈，望君……珍重。若有需要，可至凉州‘听雪楼’，出示此物。”她将一枚雕刻着青鸢纹样的玉扣轻轻放在桌上，旋即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林夙拿起那枚玉扣，在指尖摩挲，冰凉温润。
“大人，此物……”韩青有些担忧。
“收起来吧。”林夙将玉扣递给他，“是砒霜还是蜜糖，尚未可知。但多一条或许能用的路，总比在绝境中无路可走要好。”
他再次望向西北的方向，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滚滚黄沙，感受到了那暗流汹涌。
“准备出发吧。”他沉声道，声音里再无半分犹豫，“让我们去会一会，那西北的‘狂沙’与‘暗棋’。”
河间府的码头上，新的漕运副总督官船已然升帆。林夙立于船头，官袍在风中微微拂动，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河间城。
前路，是未知的西北，是更复杂的棋局，是亟待磨砺的锋芒。
漕浪奔沙，暗棋竞锋芒。
新的征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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