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声没有半分耽搁。他知道，自己每一息犹豫，都可能让那些账册化为灰烬，让赵佥事在李府的暖阁里定下心神。
他再次潜近那家驿馆。此时已是后半夜，驿馆早已闭门，只有檐下一盏气死风灯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昏黄恍惚的光晕。他没有尝试进入，而是绕到驿馆后墙堆放杂物柴薪的窄巷。这里肮脏杂乱，却是信息传递的绝佳盲区。
他蹲下身，在墙根处一块略显松动的青砖后，摸索出一个防水的油布包——这是“青鸢”联络点的应急设置，内里是特制的炭笔与韧性极佳的薄纸。他借着雪光，将方才勾勒的情报简图与关键标注迅速誊抄，并附上一行字：
“蛇惊鼠窜，账北人西。李宅或为巢，速决。”
没有落款，但字迹与标记方式，韩青或林夙应当能辨识。
他将纸条仔细封好，再次利用那松动的砖块，将其塞入墙内更深一处早已存在的缝隙——这是只有自己人才知晓的“死信箱”。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另一枚不同的、带着细微刮痕的铜钱，轻轻摆在墙头一处不起眼的凹槽里。这是给可能前来接应的“青鸢”线饶信号：情报已存，亟待取走，危险，速。
双保险。一条线通向林夙，另一条，通向他身后那面目模糊的组织。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融入风雪的影子，再次消失。他没有回城隍庙，那里已不安全。他需要找一个能同时观察到李府侧门与巷道动静的新位置，赵佥事还在里面，他不能跟丢。
风雪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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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刻，漕运衙门后堂。
林夙并未入睡。白日永丰仓内的那一番暗流交锋，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冰冷的火。周长史等人表面的镇定下，那一闪而逝的惊惶，赵佥事额角的冷汗，都告诉他，他刺中了要害。
韩青悄然入内，低声道：“大人，盯着隆昌号货栈和王疤子家的兄弟回报，下半夜，那边似乎有些‘夜活’，动静不大，但一直没停。”
“嗯。”林夙并不意外，“他们在清扫痕迹。我们越是稳坐钓鱼台，他们就越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走到炭盆边，伸出手，“核查明日继续，去定远仓。你猜，他们今晚会不会把定远仓也‘装扮’一番？”
“必然尽力而为。但仓廪太大，陈粮易换，新痕难消。只要我们查得够细、够突然，总能找到马脚。”韩青道。
“我们要找的，从来就不只是仓廪里的马脚。”林夙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幽深，“我们要的，是他们自乱阵脚后，伸出来的脖子。”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冻硬的雪块从屋檐坠落。
林夙与韩青同时眼神一凛。韩青闪电般掠到窗边，无声推开一道缝隙。风雪卷入，窗外除了皑皑白色与沉黑夜空，空无一物。但他目光下移，窗棂下方的砖缝里，多了一颗几乎被雪掩盖的石子。
他心取出石子，发现石子下压着一卷细若指的纸卷。展开，正是顾寒声那冷峻熟悉的字迹与简图。
林夙接过，迅速看完，眼底深处仿佛有寒星炸亮！
“好！”他低喝一声，压抑着激昂，“果然动了！账册北移，赵佥事躲入李府……盐商李百万？好得很，这条网，织得真大！”
他看向韩青：“我们的人，能咬住那辆北去的青篷车吗？”
韩青面露难色：“大人，我们人手本就不多，主要盯着胡万才和几个衙门要处，北城方向……并无布置。而且，对方若有心隐匿，出城可能性极大，更难追踪。”
林夙沉吟，手指点着简图上“李府”二字：“无妨。账册是死物，即便追回，他们也可抵赖。但人，尤其是赵佥事这样知道内情的关键之人，才是活证。他此刻如惊弓之鸟，躲入李府，看似安全，实则……”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了他背后之人，一个抉择的机会。”
“大饶意思是？”
“明日核查定远仓，你我不必再如今日般温和。”林夙转身，语气斩钉截铁，“直接索要近三年所有与‘隆昌号’及相关商号往来的原始凭据、仓耗核定文书！尤其是赵佥事经手签押的部分！我倒要看看，他们现场如何造假，周长史又该如何维护一个‘恰好’因病告假、‘恰好’躲在盐商府里的仓廪佥事！”
压力，需要层层加码，直到崩断。
顾寒声在暗处点燃了引信，他林夙，就要在明处让这声惊雷，炸得恰到好处！
“另外，”林夙将那纸卷凑近炭盆，看着它卷曲焦黑，“让兄弟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胡万才损失了王疤子这柄刀，赵佥事又可能成为突破口，狗急跳墙，恐怕就在今夜或明日。我们……也要准备好见血了。”
雪夜，似乎更漫长，也更冷了。
但寒冷深处，惊蛰的雷，已在云层深处隐隐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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