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焰火在李府上空炸开的瞬间，林夙正站在漕运衙门的二堂窗前。
他手里捏着一份刚誊抄完毕的纵火者口供笔录，墨迹还未全干。窗外，雪片被夜风卷着，斜斜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焰火的光隔着几条街巷映亮窗纸，一闪即逝。
林夙没有动。
他维持着站在窗前的姿势，目光落在远处那片被焰火短暂照亮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屋瓦和风雪，看见东厢房窄院里刀光出鞘的瞬间。
堂下，老吴头单膝跪地，怀里那包金子已被取出，放在一旁的青砖地上。五锭马蹄金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底款“隆昌足色”四个字清晰得刺眼。
“李府那边动了。”林夙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韩青撑不了多久。”
老吴头抬头：“属下带弩队去接应。”
“不。”林夙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李府既然敢公开围捕，必有后手。你带弩队去，等于把最后一张暗牌明着打出去。”
“那韩青他们——”
“等。”
老吴头怔住。
林夙拿起案上那份口供笔录，指尖在“胡万才”“焚仓”“五百两金”几处字迹上轻轻划过，动作慢得像在抚摸刀龋
“顾寒声抛了饵，韩青接了饵，现在饵已经钩住了鱼。”他抬起眼，“但咬钩的鱼若不够大，现在收竿，只能扯破鱼嘴，惊跑一池。”
“大饶意思是……”
“胡万才养的那些私兵，不会只围不攻。他们在等——等我们的人先动手，等我们亮出底牌，等我们犯‘擅闯民宅、持械行凶’的律条。”林夙将笔录放下，“韩青发的信号，是求救，也是试探。他在告诉我们：李府的网，已经张到了什么程度。”
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值守衙役疾步进来，抱拳急报：“大人！刚收到消息，布政使司孙参议府上出动了一队衙兵，往李府方向去了，约二十余人，皆佩腰刀！”
老吴头脸色一变。
孙参议——这是布政使司的人，竟也直接插手了？
林夙却似乎早有预料。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问：“还有么？”
衙役喘了口气，继续道：“另、另有眼线报，都督府方向也有动静，约莫十数骑出了侧门，往城西去，看方向……像是去调驻营兵！”
都督府周长史。
官、军、商——凉州的三张铁网，今夜要同时收口了。
老吴头手已按上刀柄：“大人，再不去接应，韩青他们怕是……”
“怕是什么？”林夙打断他，“怕死？”
老吴头哽住。
“韩青跟我的第一，我就告诉过他：漕运衙门的人，可以死在护粮的路上，可以死在剿纺刀下，甚至可以死在朝堂的构陷里——”林夙站起身，烛光将他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像一道森然的裁决之影，“唯独不能死在‘擅闯民宅、证据不足’的罪名里。”
他走到堂中，俯身拾起一锭金子，握在掌心。
金子冰凉，沉甸甸的，压手。
“胡万才用五百两金买五条命，烧三座仓。”林夙缓缓道，“孙参议用衙兵围府，周长史用驻营兵压阵——他们买的，是我们的命，更是‘林夙私自调兵、强闯民宅、滥杀无辜’的罪名。”
他抬眼，看向堂外纷飞的大雪。
“那就让他们等。”
“等他们的刀举得更高一点，等他们的网收得更紧一点，等他们觉得——今夜必能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时候。”
老吴头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不救。
这是要把所有藏在暗处的刀，都引到明处来。
“那我们现在……”他声音低下来。
“你现在带弩队出衙。”林夙下令，“但不是去李府。”
老吴头一愣。
“去隆昌号总铺。”林夙将金子放回地上，声音冷彻，“胡万才此刻必在等李府的消息。你围住总铺前后门，不许进，也不许出——若有人强行闯出，以‘涉嫌勾结匪类、纵火焚仓’之名，就地擒拿。”
“那李府那边……”
“李府的戏，让韩青唱完。”林夙走回书案，从抽屉中取出一枚巧的铜制令牌，扔给老吴头，“这是巡察使应急调兵令，可调凉州卫戍营一百人。你拿下隆昌号后，立刻派人持令去卫戍营——但兵不要调进城。”
“不调进城？”
“让卫戍营开拔，驻扎在凉州城西十里处的官道隘口。”林夙一字一句，“对外只‘例行操演’。但若有任何人——无论是孙参议的衙兵，还是周长史的驻营兵——试图出城往西，一律拦下盘查。”
老吴头瞳孔微缩。
城西——那是通往京城的官道方向。
大人这是在防他们……连夜出城报信？还是防有人挟持赵佥事外逃？
“去吧。”林夙坐回椅中，重新拿起那份口供笔录，“记住：隆昌号要围而不攻，卫戍营要驻而不动。今夜这局棋，谁先沉不住气，谁先动杀招，谁就输了先手。”
老吴头抱拳，转身疾步离去。
堂内重归寂静。
烛火跳动，将林夙半张脸映在明处，半张脸隐在暗处。他低头看着口供上“隆昌号胡万才”那几个字，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
只有等。
等鱼咬实。
等网收死。
等这凉州城里所有见不得光的刀，都自己跳到台前，亮出獠牙。
到那时——
他才会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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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越下越紧。
李府东厢房的窄院里，火把的光映着数十把出鞘的刀。
韩青背靠着门板，能听见身后护卫粗重的呼吸，能听见赵佥事昏迷中无意识的呻吟，也能听见院外那个粗豪嗓音再次响起：
“里头的听着！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箭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刀身冰凉，掌心却烫。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
等一个——破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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