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监国府深夜。
烛火将五皇子赵元稷的影子拉得扭曲。他面前摊开三份密报：北边胡人破关、西边流民暴动、南边……岭南林夙一月内连收柳州、梧州。
“好快的手段。”赵元稷指尖敲着梧州那份，“盐官暴毙，盐丁哗变，新来的‘护盐使’是林夙的人——三就接管了梧州七大盐场。”
崔文衍低声道：“柳州更绝。三家掌控铁矿的豪强，一家投诚，两家……满门被灭。动手的是‘山匪’，但王焕之将军的残部带回了一些东西。”
他放下一枚变形严重、却仍能看出精细膛线的铁制弹丸。
“这是从阵亡士卒体内取出的。绝非我军或已知任何势力所能造。”崔文衍声音发紧，“刘靖败退后，我们的人在黑松林战场废墟里，还找到了几片未曾炸裂的薄壳铁片……形似开花弹，但工艺精良得多。”
赵元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李师，你怎么看？”
一直沉默的李慕白缓缓开口：“殿下，老臣不通匠造，但通人心与局势。林夙立足阳朔不过数月，便能野战击溃刘靖，月余鲸吞两州。其所恃者，绝非仅血诏大义或土司蛮勇。”
他顿了顿，指向那枚弹丸：
“他掌握了某种‘体系’——能稳定、高效地产出精良火器，并能迅速武装、训练士卒形成战力的完整体系。柳州铁矿、梧州盐场，便是为这‘体系’输血。他扩张越快，这体系便越强。”
崔文衍倒吸一口凉气：“若任其发展……”
“若任其发展，”李慕白接过话头，声音凝重，“三个月，他可尽收岭南，站稳脚跟。一年，其军械精良、士卒善战之名将传遍下，流民、溃兵、乃至不满朝廷的豪强，皆会望风而归。届时，他振臂一呼，以‘为父申冤、澄清下’为号……直指金陵，便非虚言。”
密室死寂。窗外传来三更鼓声。
“传令张鹰，”赵元稷眼中闪过决断与狠戾，“三日后望江亭会见。告诉他，对林夙，威逼为主，利诱为辅。翻案、爵位都可以谈，但核心是探其虚实，缓其兵锋。我们必须先稳住北方！”
阳朔，匠造司新址。
林夙站在改造后的高炉前，炉火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容。焦炭燃烧的青白烈焰，在这个时代是足以引发敬畏的景象。
“主公，”墨铁匠激动得声音发颤，“按您的法子，新铸的十门炮，只有一门因铜料不纯炸膛！成功率九成！”
工匠们看向林夙的目光充满狂热。这个年轻人随手写下的几个要点、画的几张草图，就解决了困扰他们多年的难题。
林夙却看向墨铁匠：“炸膛那门，铜料来源查清了吗？”
“查清了！是……是柳家提供的旧铜器重熔，杂质太多。”墨铁匠冷汗下来了。
“柳家已伏法。但从今往后，所有入炉铜铁，必须经过‘匠造司物料监’三道检验，签字画押，责任到人。”林夙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脊背一紧，“我要的不是偶尔成功，是万无一失。 因为战场上，每一门炸膛的炮，都可能害死一排我们的兄弟。”
“是！”众人凛然应诺。
离开匠造司，顾寒声轻声道：“主公，柳州三家豪强已下狱，家产清点完毕。只是……手段是否过于迅烈？恐引起其他州府豪强兔死狐悲，联手抗拒。”
林夙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操练的新军：“寒声，你觉得我们最大的本钱是什么？”
“是……火器之利？是主公之智？”
“是时间。”林夙摇头，“我们缺时间。五皇子北面抗胡，看似无暇南顾，但这恰恰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他一旦缓过气，或者胡人威胁稍减，第一刀就会砍向岭南。我们必须在他转头之前，把岭南打造成铁板一块，让他觉得啃下来会崩掉牙。”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顾寒声：
“用温和手段慢慢整合豪强？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快刀斩乱麻，会流血，会结仇，但能最快收取资源，震慑宵。柳州三家是最大的铁矿主，拿下他们，岭南其他觊觎者才会明白，顺从合作，可得利；顽抗阻挠，必覆灭。这是立威。”
“那后续安抚……”
“立威之后，立刻施恩。”林夙思路清晰，“三家直系伏法，但其矿工、伙计、旁系族人无罪。公告出去：凡愿继续做工者，工饷翻倍，子女可优先入学堂；检举隐匿罪产者，赏；柳州百姓，今秋赋税减半。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惊雷府，对抗豪强，百姓得利。”
顾寒声恍然大悟：“如此，抵抗者只是少数豪强，而百姓、工匠、甚至大部分商户，都会成为我们的根基。”
“不错。”林夙点头，“政治，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雷霆手段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建立秩序，汇聚力量。”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这些话，你要让雷震、苏烬，还有下面各司的主事都明白。我们不是嗜杀，而是不得不为。内部的疑虑，比外部的敌人更危险。”
顾寒声深深一揖：“寒声明白了。主公不仅谋敌，更在治心。”
望江亭
张鹰出示金令利诱后，林夙的反应可以更贴合“争取时间”的战略：
林夙未接金令，淡然道：“五殿下好意，林某心领。翻案之事，下自有公论，不劳殿下以爵位交换。至于火器……乃将士浴血、工匠心血所系，断无交出之理。”
张鹰威胁八万大军压境。
林夙笑了：“张指挥使，黑松林一战，王焕之将军十万大军粮道何在？军心何存？岭南山高林密，河网纵横，八万大军进来，每日人吃马嚼，粮道可能安稳？我无意与殿下为敌，只求保境安民，整顿岭南。 若殿下逼人太甚……”
他看向江面，语气转冷：“那岭南之地，便是吞下八万兵马，也未必会饱。 请回禀殿下：彼此留一线，日后或可相见。若执意南顾，恐北疆胡尘未靖，江南后院又起烽烟。”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展示了不惜一战的决心（依托岭南地形消耗你），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我暂无北伐之意），核心诉求是划界自保，争取时间。
当夜，阳朔城头。
林夙听着顾寒声汇报张鹰已北返，留下了两条战船监视。
“意料之郑”林夙道，“他此行，本就是试探。我们反应越强硬，他反而越不敢轻动。北方战事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主公，那我们下一步？”
“按原计划，全力消化柳、梧，伺机图谋贺州。”林夙目光坚定，“同时，把我们‘减赋安民’、‘工匠授田’、‘矿工加饷’的消息，想办法传到江西、湖广去。我们要用岭南的‘活路’，吸引北边活不下去的人心。”
“另外，”林夙补充，“让苏烬去贺州，带炮‘请’路，态度要硬，但开火要慎。最好是让那王统自己让开，或迫于形势‘借道’。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实质控制，不是一城一地的虚名。”
顾寒声领命，犹豫了一下问：“主公，若……若五皇子真不惜代价，双线作战也要先平岭南呢？”
林夙望向漆黑北方，良久，缓缓道：
“那便是下彻底大乱之始。他若真有那般魄力与国力……我们更要抓紧这最后的安宁，铸锋，积粮，收人心。乱世之中，唯力与德，可持身立命，可问鼎逐鹿。”
“传令各司：三月为期，我要看到一个铁打的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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