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雍亲王府的书房内却暖意融融。炭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响。胤禛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窗边。
舒兰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柔和地笼罩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看得专注，长睫微垂，侧面线条宁静而优美。而在她脚边铺着的厚厚地毯上，弘历正撅着屁股，努力地想将一块雕工精致的木锁塞进对应的孔洞里，脸因用力而微微泛红，口中还发出“嗯嗯”的使劲声。
这幅画面静谧而美好，像一汪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含着足以抚慰他所有疲惫的力量。胤禛冷硬的心肠，在这一刻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失去过，痛彻心扉过，如今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安稳，成了他权力征途上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渴望守护的净土。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舒兰若有所觉，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嫣然一笑：“爷忙完了？”
“暂且告一段落。”胤禛起身，走到榻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将试图站起却重心不稳、差点摔倒的弘历捞进怀里。家伙身上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被他阿玛抱住，也不挣扎，反而咯咯笑着，用沾零口水的手去抓胤禛襟前的蜜蜡朝珠。
“这孩子，力气倒大。”胤禛任由儿子抓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责备，只有纵容。
舒兰放下书卷，笑着看他父子互动，“可不是，精神头十足，我看比您还能熬。”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公文。
胤禛如何听不出她的调侃与关切，他捏了捏弘历胖乎乎的手，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皇阿玛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对政务愈发倚重，却也……愈发多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仅限于这方地。在舒兰面前，他早已习惯了不掩饰内心的凝重。
舒兰闻言，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她接过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弘历，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清晰而冷静：“越是此时，爷越要沉住气。‘不争是争’的策略已被证明行之有效。皇上需要的，不是一个结党营私、羽翼丰满的继承人，而是一个能在他晚年替他稳住江山、且不会在他尚在时就急于抢班夺权的儿子。”
她顿了顿，见胤禛听得专注，继续道：“眼下，您‘孤臣’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这是最大的优势。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扩张势力范围，而是深化影响力。”
“深化影响力？”胤禛目光微闪，这个词很新鲜，却精准地戳中了核心。
“不错。”舒兰点头，“譬如，皇上如今最为忧心的几件事：吏治、财政、边患。我们不必大张旗鼓地提出什么新政，那样目标太大，易招攻讦。但爷可以在具体经办差事时，将一些更高效、更廉洁的办事方法，潜移默化地融入进去。让皇上亲眼看到，由您经手的事务，总能处理得比别人更妥帖、更让他放心。”
她微微前倾身体，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属于林晚晚的、超越时代的光彩：“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当皇上习惯性地认为，只有交到您手上的棘手事才能得到最妥善的解决时，他的依赖便再也无法剥离。这，比拉拢十个重臣都有用。”
胤禛凝视着她，心中波澜涌动。她总能在他于迷雾中跋涉时，为他拨云见日，指出那条最隐蔽也最有效的路径。她不仅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更是他独一无二的“首席智囊”。
“你得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积郁都吐了出来，“锋芒毕露已成过去，如今要的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稳定，“只是，要辛苦你，仍需在这府邸方寸之地，为我运筹帷幄。”
舒兰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笑容温暖而坚定：“夫妻一体，何言辛苦？这王府，就是我们的‘总参谋部’。前方有爷砥砺前行，后方自有我稳固根基。我们……苟住，就能赢。”
最后一句，她用了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带着现代调侃意味的词，让胤禛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最后的阴霾，使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好。”他沉声应道，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包含了无限的信任与承诺。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带下几片翩跹的黄叶。而窗内，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温暖如春。权力的棋局步步惊心，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他们便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静待水到渠成，最终的布局已然完成，网已撒下，只待风起。这漫长而惊心动魄的夺嫡之路，终于走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段。胜负，即将揭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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