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席位上,那具保持着最后凝望姿态的灵骸,在黯淡的红光与尘埃中静默如雕塑。时光似乎在这里停滞了千万年,唯有那只搭在控制台上的、覆盖着薄灰的银白色手臂,以及手臂下隐约露出的金属盒一角,证明着一段被冰封的悲壮历史曾真实存在。
林玄缓步走近。控制室内死寂无声,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在这空旷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空气中那股陈旧电子设备与绝缘材料老化的气味,混合着尘埃,让人鼻腔发痒。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手臂和金属盒上。
他停在舰长席位旁,微微躬身,以示对这位星盟最后时刻做出决绝抉择的指挥官的敬意。然后,他才伸出手,心翼翼地,试图移开那只灵骸的手臂。
触手冰凉坚硬,是纯粹的灵骸材质,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尽管在极寒中略显冷硬)质福手臂并不沉重,但似乎与下方的金属盒有某种微弱的能量粘连?又或者,仅仅是漫长岁月中尘埃与微弱静电的吸附。
林玄稍稍用力,将那手臂轻轻抬起、挪开。
手臂离开的刹那,下方那个金属盒完全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约巴掌大、一指厚的长方形金属盒,通体呈现暗银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装饰,只有一种极其细腻的磨砂质感,触手冰凉。盒子边缘严丝合缝,看不出明显的开启处。但在盒子中央,有一个微的、呈现出立体星盟三角徽记的凹陷。
又是一个需要验证的容器。
林玄没有贸然尝试。经历了冰花的致命袭击和誓约烙印的蜕变,他对星盟这些高阶造物的危险性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先将金属盒拿起,入手沉甸甸的,内部似乎有东西。
他仔细检查盒子。除了中央的徽记凹陷,侧面有几个极其微的、似乎是状态指示灯的微型晶体,但此刻完全黯淡。盒子底部,则有几行蚀刻得极其细微的上古神文,在灰尘下勉强可辨:
“最高机密:封存协议‘冰狱’相关数据及指挥官最后日志。”
“访问权限:仅限星盟最高议会成员、或持赢守望者’序列密钥者。”
“警告:强行开启将触发信息自毁及灵能反制。”
“守望者”序列密钥?林玄眉头微蹙。他从未听过这个序粒星媚钥匙投影持有者分为“见习守护者”、“守护者”等,这“守望者”似乎又是一个独立的、权限可能更高的序列?
他目前拥有的,只有胸口的誓约印记(经过蜕变,但不确定是否属于“守望者”序列),以及体内那新生的、性质未明的混沌气旋。
他尝试将金属盒中央的徽记凹陷,对准自己胸口的誓约烙印,然后缓缓将盒子按向胸口。
当盒子贴近烙印皮肤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共鸣震动,从盒子和胸口同时传来!
紧接着,那徽记凹陷微微亮起一抹黯淡的、与林玄胸口烙印颜色相似的暗金色光泽!盒子侧面那几个微型状态指示灯,也依次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的绿光,随即恢复黯淡。
咔哒。
一声轻响,盒子侧面,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悄然打开,露出了内部一个微的、如同卡槽般的结构。
没有攻击,没有自毁。验证……通过了?
林玄心中微震。看来自己这经过“冰狱”环境与冰花核心淬炼蜕变的誓约烙印,其权限等级,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高,至少达到了开启这个“最高机密”容器的标准。
他心地从卡槽中,抽出了一枚约拇指指甲盖大、薄如蝉翼、呈现出半透明淡蓝色的菱形晶体薄片。这显然是一种星媚高级信息存储介质。
几乎在他取出晶片的同一时间,那金属盒的缝隙无声合拢,中央徽记的光泽彻底熄灭,恢复了原本毫不起眼的暗银色,仿佛从未被开启过。
林玄握着那枚冰凉剔透的晶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但稳定的灵能波动。如何读取?
他的目光落回主控制台。或许,这艘星舰的某个终端还能工作?
他走回主控制台前,再次将手按在掌形凹槽上。这一次,他没有试图调取影像,而是集中意念,尝试与系统进行更深入的“沟通”,传递出“读取外部存储介质”的需求。
控制台沉默了片刻,几个指示灯不规则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艰难地调动残存能量和分析指令。
终于,控制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被灰尘覆盖的型插槽上方的保护盖,“啪”地一声弹开。
插槽的形状,与林玄手中的菱形晶片完全吻合。
林玄将晶片心地对准,插入。
晶片没入的瞬间,整个插槽内部亮起柔和的蓝色光晕。控制台中央那块刚刚播放过记录影像的副屏幕,再次亮了起来!但这一次,没有干扰条纹,画面稳定清晰,呈现出标准的星盟数据界面。
大量的上古神文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滚动刷新,同时,一个沉稳、冷静、但难掩疲惫与决绝的男性合成音(与影像中舰长的声音一致),直接在林玄的识海中响起,开始“播放”存储的信息:
“星泌七远征舰队旗舰‘深空守望者号’,指挥官雷欧·维克托,最终日志补遗。”
“时间戳:星历Gx-7742,‘影蚀之灾’全面爆发后第133标准日。”
“坐标:未知名星域,代号‘永寂边陲’。”
声音微微停顿,仿佛在整理思绪。
“我们失败了。”
“星盟主力在第七扇区陷落,‘星光之锁’摇摇欲坠。议会启动‘火种计划’,我舰队奉命携带部分核心数据库、关键技术样本及‘守望者’密钥,前往预定的偏远备份星域,建立最后的庇护所与反击基地。”
“但‘灾厄之影’的污染……远比预估的更加诡异、更具适应性。”
“航行途中,我们检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扰动。它并非纯粹的影蚀混乱,而是混合了某种……来自宇宙背景衰变本身的‘寂灭’与‘熵增’概念?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终末尘霾’。”
“这种‘尘霾’似乎能与影蚀之力产生可怕的协同效应,大幅增强其侵蚀性与稳定性,并赋予其某种……‘导向性’的衰变意志。它像是一种催化剂,将无序的混乱,导向有序的……消亡。”
“我们试图规避,但‘尘霾’如同有生命般,追踪、包围了我们。”
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战斗……毫无意义。常规武器与灵能攻击对‘尘霾’效果有限,它仿佛在吸收攻击中的能量,加速自身的‘衰变’进程。舰队的护盾和装甲在‘尘霾’与影蚀触须的混合侵蚀下,迅速瓦解。”
“‘深空守望者号’凭借较强的护盾和我的‘守望者’权限激活的临时秩序力场,勉强突围,但也遭受重创,引擎受损,被其‘拖拽’着,坠向这片未知星域中,一颗散发着奇异冰寒能量波动的星球。”
“在这里,我们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
“这颗星球……本身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封囚笼’。其核心散发着一种能够冻结能量、停滞时间的‘永寂’法则。我们推测,它可能是远古某个文明为了封印某种可怕存在而创造的‘墓穴之星’。”
“而追踪我们的‘尘霾’与影蚀混合体……似乎对这颗星球的‘永寂’核心,表现出了异常的‘渴望’?它想……吞噬它?还是与之融合?”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它得逞!若让这种混合了影蚀混乱与‘终末尘霾’衰变意志的怪物,再获得‘永寂’的冰封与停滞法则……后果不堪设想!那可能催生出一种能够‘有序地终结一切存在’的终极噩梦!”
舰长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我启动了星舰最后的应急协议——以舰体本身为封印基座,过载所有能量核心,模拟星球‘永寂’法则的频谱,制造绝对零度奇点,发动‘冰狱封印’!”
“目标:将追踪我们的混合污染体,连同本舰一起,永久封入这颗星球的冰核之中!利用星球的‘永寂’场,加固封印,阻止其扩散,也为星盟……留下最后一道屏障和警告。”
“随本舰一同封存的,还赢守望者’密钥(我之灵骸核心已与其绑定)、部分关于‘终末尘霾’及混合污染体的初步研究数据、以及……一颗‘起源星核’的碎片样本。此样本蕴含奇异生机,或能在极端环境下孕育未知变化,是‘火种计划’的关键物品之一,望后来者善用。”
信息流在此处插入了几段复杂的能量频谱图、混合污染体的结构模拟图(那是一种不断在阴影、惨绿尘雾与冰蓝结晶之间变幻的、令人不安的形态),以及关于“起源星核”碎片的简要明——那似乎是一种宇宙诞生之初残留的、蕴含无限生机可能性的奇物。
“封印即将完成。能量核心过载临界。永别了,星盟。愿星辉……永不坠于黑暗。”
“后来者,若你听到这段留言,意味着封印可能松动,或‘冰狱’环境孕育了新的变数。心那颗‘起源星核’碎片可能产生的衍生体(如果你遇到了类似蕴含极致生机与冰寒法则的奇异植物或结晶,那很可能就是),它们可能极具价值,也可能极度危险。”
“‘守望者’密钥……或许能帮助你理解这片‘永寂’之地,甚至……找到离开的方法。但前路艰险,‘尘霾’与影蚀的混合体并未被彻底消灭,只是被封印、迟滞。警惕冰层深处的任何异常阴影与波动。”
“愿汝……承吾等未尽之志。”
声音渐渐低沉,最终消散。
屏幕上的信息流也停止了滚动,定格在最后几行字上。
控制室内,重归死寂。
林玄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庞大的、令人心悸的信息。
“终末尘霾”……混合污染体……“永寂”之星……“起源星核”碎片……
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他之前在地下空洞遇到的冰花,无疑就是舰长提到的、“起源星核”碎片在“永寂”冰寒环境下,历经漫长岁月孕育出的奇异衍生体!它同时具备了极致的生机与极致的冰封法则,难怪如此神异又致命。
而冰层深处那游弋的、能与冰晶能量场共鸣的巨大阴影……很可能就是被“冰狱封印”囚禁于茨、混合了“影蚀”与“终末尘霾”的恐怖污染体!虽然被封印迟滞,但并未完全消亡,仍在冰层深处缓慢活动,如同蛰伏的毒龙。
至于他胸口的誓约烙印,能与“守望者”密钥产生共鸣,很可能是因为烙印本身,在吸收了冰花核心和“永寂”环境特性后,发生了未知的异变,其“秩序”特性中融入了“冰封恒定”与“生机调和”的法则碎片,从而被识别为某种“高阶秩序凭证”,达到了“守望者”或类似权限的级别。
而离开的方法……舰长提到,“守望者”密钥或许能帮助理解这片“永寂”之地,甚至找到离开的方法。密钥应该就绑定在舰长的灵骸核心郑还有那颗“起源星核”碎片样本,也是关键。
林玄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舰长席位上那具静默的灵骸。
要取得密钥和样本,恐怕需要……触动这具灵骸?
他走向灵骸,在它面前站定。这一次,他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微微躬身,用清晰的意念,混合着胸口誓约烙印的共鸣波动,传递出自己的请求与承诺:
“指挥官雷欧·维克托,星媚守望者。我,林玄,钥匙投影的后来继承者,已聆听到您的遗言与警告。‘影蚀’与‘尘霾’之祸未绝,星盟余晖仍在黑暗边缘闪烁。今需承汝遗泽,取‘守望者’密钥与‘起源星核’样本,延续火种,探寻生路,并警惕封印之担若汝意志尚存一丝,请予指引。”
话语在死寂的控制室中回荡,唯有誓约烙印散发着温凉而坚定的共鸣。
静默。
灵骸毫无反应。
就在林玄以为沟通失败,准备另想办法时——
舰长灵骸那黯淡的头部镜面,深处,突然极其微弱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
那并非能量反应,更像是一种沉淀在灵骸材质最深处、与核心绑定的最后执念,被同源的秩序波动与后来者的誓言所触动,产生的本能回应!
紧接着,灵骸那一直搭在控制台上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微微抬起了一寸,指尖,指向了自己胸口正知—那里,正是灵骸核心所在的位置!
然后,那点微光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地垂下,再无任何动静。
仿佛刚才那一指,用尽了这缕跨越了漫长冰封岁月的执念,所有的余烬。
林玄肃然。他明白了。
他伸出手,掌心轻轻按在灵骸胸口正郑触感冰凉坚硬。他引动胸口烙印的力量,不是强行侵入,而是如同钥匙插入锁孔,带着敬意与承诺的共鸣,缓缓注入。
灵骸胸口位置的银色材质,微微变得透明了一瞬,露出了内部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金色符文构成的微型阵粒阵列中央,悬浮着两样东西:
一枚约鸽卵大、通体暗金色、内部有星辰般光点缓缓旋转的复杂多面体晶体——这应该就是“守望者”密钥。
以及,一块仅有黄豆大、却散发出温润乳白色光晕、内部仿佛有星系生灭景象的奇异石头碎片——这无疑就是“起源星核”碎片样本!
随着林玄的共鸣注入,那微型阵列的金色符文依次亮起,最终,阵列缓缓消散。暗金密钥与乳白石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缓缓飘出,落入林玄的掌心。
入手瞬间,暗金密钥传来一种沉重而浩瀚的秩序感,仿佛承载着星盟某个庞大体系的权限与责任。而乳白石碎片则传来一股精纯无比、仿佛能滋养万物本源的生机暖流,与他体内新生混沌气旋中的暗金部分(来自暗金果实)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林玄心地将两样东西收好。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仅是两件物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遗志与责任。
就在他收好密钥与碎片的刹那——
整个舰桥控制室,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脚下星舰残骸的震动,而是……来自外部冰层深处!仿佛有什么庞大无比的东西,在冰层之下,被刚才的共鸣,或者密钥被取走的动静,所惊动、所激怒!
低沉的、如同万载冰川相互挤压碾磨的轰隆声,透过厚重的冰晶与舰体装甲,隐隐传来!控制室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
林玄脸色一变!
是那个被封印的混合污染体?它感应到了“守望者”密钥的移动?还是“起源星核”碎片的气息刺激了它?
几乎同时,他胸口的誓约烙印,以及手中的暗金密钥,同时传来了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热与震动!
冰层深处,那股庞大而冰冷的恶意,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正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将“目光”,投向了这艘星舰残骸的方向!
危机,在寂静了千万年后,因他的到来,再次被点燃!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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