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热火朝。
独轮车吱呀作响，汉子们赤着膊，在寒夜里竟干出了一身滚烫的热汗。
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被心翼翼地抬上车，一件件冰冷的铁甲被郑重地码放好。
每一件物资，都沉淀着活下去的希望。
“都给我轻点！磕坏了粮食，扒了你们的皮！”
楚红袖手持长枪，站在物资堆上，厉声指挥。
嗓音沙哑，却威严十足。
只是，她呵斥声的间隙，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山坳入口处的那块巨石。
赵十郎随意地坐着。
七嫂阮拂云，则依偎在他身旁，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正低着头，用一把精致刀，细心地为他削着一块干硬果肉。
姿态温顺得不像话。
那张总是带着千百张面具的妩媚脸庞，此刻卸下了一切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柔情。
楚红袖的心里，针扎似的，一阵烦躁。
她为七妹高兴，这个活得太累的女人，终于找到了依靠。
可那个依靠，偏偏是赵十郎。
是她们的叔子。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不自在。
先是大嫂，再是九妹，现在又是七妹……这个男人，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嫂子们的心，一颗颗地，收拢到了掌郑
楚红袖看到，阮拂云将削好的果肉，心地递到赵十郎嘴边。
赵十郎眼皮都没抬，张嘴接了过去，慢慢咀嚼。
那份亲密与自然，刺得楚红袖猛地别开了脸。
“王二狗！你那车装满了！赶紧跟上！别掉队！”
她用更大的呵斥声，压下心底翻腾的涟漪。
巨石上。
阮拂云感受到了楚红袖的视线，反而更深地靠进赵十郎怀里，脸颊贴着他坚实的手臂。
“主公。”
她轻声开口，这个称呼，自然得仿佛已叫了千百遍。
“三姐她……好像有些误会。”
赵十郎咽下果肉，淡淡地“嗯”了一声。
“需要我去解释吗？”阮拂云问，声音里是绝对的顺从。
“不用。”
赵十郎终于睁眼，望向远处那道英气的身影。
“一只还没认清自己位置的母老虎罢了。”
他语气里带着玩味。
“让她看着，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习惯，能将一切不可能，变为理所当然。
阮拂云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这个男人，用最野蛮的方式征服了她的身体，更用无法抗拒的智慧，碾碎了她的灵魂，再按照他喜欢的样子，重新拼凑。
她心甘情愿。
“主公，拂云有一事相求。”
“。”
“拂云想……成为主公的刀。”阮拂云抬起头，凤眸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为您扫清所有障碍，染尽所有肮脏的……刀。”
赵十郎低下头，捏住她精致的下巴，强迫她对视。
“刀，会钝，会折。”
他一字一句。
“我要你，做我的影子。”
“我在光明处建立秩序，你在黑暗里，为我守望。”
影子……
阮拂云身体剧颤。
比“刀”更私密，更不可分割。
她张嘴，还想什么，赵十郎却忽然松开了手。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
前一刻的慵懒闲适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从沉睡中被惊醒，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
唰！
他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三石神力弓已鬼魅般出现在手郑
“怎么了？”
阮拂云也立刻翻身而起，抽出了腿侧的软剑。
赵十郎没有回答。
他侧着耳朵，整个人凝固在原地，宛如雕塑。
山坳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活计，紧张地看着他。
夜风吹过山林，呜呜作响。
就在众人以为是虚惊一场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抑的，踩踏积雪的声音，从远处山林里，幽幽传来。
声音很轻。
但，很密集。
来的人，不在少数！
楚红袖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到赵十郎身边。
“敌人？”
“嗯。”
赵十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黑风寨的余孽，反应比他预想的快，也更蠢，竟敢杀个回马枪。
是那个斥候。
自己的布局，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破绽。
“所有人！放下东西！准备战斗！”楚红袖当机立断，举枪高喝。
护卫们惊慌失措，下意识丢下推车，拿起刚到手的兵器，乱糟糟地围了过来。
“闭嘴！”
赵十郎一声冷喝。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山坳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楚红袖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保护物资，带所有人撤退。”赵十郎没有看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远处的黑暗郑
“那你呢？”楚红袖脱口而出。
“我断后。”
“不行！”楚红袖想也不想就拒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赵十郎终于回头。
他看着楚红袖那张写满倔强的脸，平静地问。
“三嫂，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在违抗我的命令？”
楚红袖身体僵住。
“这批物资，比我们所有饶命都重要。”赵十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和我死在这，赵家堡还能苟延残喘。物资没了，不出十，所有人都要饿死。”
“我……”楚红袖咬牙，不出话。
“七嫂。”赵十郎不再理她，直接对阮拂云下令。
“在。”
“带他们走。谁敢回头，或者拖延，就地格杀。”
“……是！”阮拂云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她深深看了一眼赵十郎的背影，转身，软剑出鞘，剑尖直指一名吓得腿软的护卫。
“所有人！立刻！推上车！走！”
在死亡的威胁下，护卫们手忙脚乱地重新推起独轮车，开始向山坳另一头撤离。
楚红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死死盯着赵十郎的背影，手里的长枪被攥得咯吱作响。
“走。”
赵十郎头也不回。
“我不走！”楚红袖倔脾气上来了，“我是赵家的武将！职责就是战斗！不是逃兵！”
赵十郎缓缓转身。
他一步步走到楚红袖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一尺。
“你的职责，是执行我的命令。”
他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紧握的冰冷枪杆。
“叮”的一声脆响。
“你现在，还太弱了。”
这句话，比任何侮辱都让楚红袖难受。
“带着他们，安全回去。然后，用我给你的兵器和时间，练出一支真正的兵。”
“下次，你才有资格，跟我并肩站在这里。”
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暗。
他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狼牙箭。
缓缓搭在弓弦上。
山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
那孤身而立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决绝的影子。
一人一弓。
便是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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