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学校后门的餐馆里人声嘈杂。
空气里混着炒材油烟味、啤酒的麦芽香气，还有一股地面被油腻脚印反复踩踏后散发的复杂气味。油腻的红色塑料桌布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盘子边缘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磕碰的痕迹。
陈昊举起倒满啤酒的玻璃杯，金黄色的液体上浮着细腻的泡沫，杯壁迅速凝起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几道湿痕。“为我们组第一次展示成功，干杯！”
孙倩和赵琳笑着举起杯子，王磊也端起自己的可乐，冰块在杯子里晃荡作响。七鱼面前放着一杯橙黄色的果汁，是陈昊点菜时特意为她点的，还细心地了一句“这个鲜榨的，不错”。
她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杯壁外不断渗出的冷凝水，湿漉漉、凉丝丝的触感，与她指尖常有的微凉奇异地混合。
“七鱼，你也举杯呀！”孙倩脸颊有点红，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比平时更高亢，带着点兴奋的醉意，“今多亏你ppt放得及时！那个插曲，真是吓我一跳，还好你反应快！”
七鱼赶紧端起果汁，和大家碰了一下。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杯中的果汁因为晃动，在杯壁上留下了短暂的橙黄色挂壁痕迹。
她抿了一口，酸甜的橙汁味道在嘴里散开，却莫名尝出了一丝苦涩。
“哎，七鱼，你真的一点酒都不喝啊？就尝一口嘛，啤酒没事的！”孙倩放下酒杯，又热情地拿起啤酒瓶，作势要给她倒一点。
七鱼下意识地把杯子往后挪了挪，手指因为紧张而收紧：“我……我真的酒精过敏，一沾身上就会起红疹。”这个借口她提前想过，但出来时还是带着心虚，目光不敢与孙倩对视。
“过敏啊？那算了，身体要紧。”孙倩有些扫胸撇撇嘴，放下酒瓶，转而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兴致勃勃地和旁边的赵琳聊起了最近新上的综艺和流行色号，“……那个珊瑚橘，看着好看，黑黄皮根本hold不住，还是豆沙色保险……”赵琳声地回应着，偶尔推一下眼镜，表示赞同。
七鱼安静地吃着菜，糖醋里脊的酱汁酸甜适中，但对她来似乎有点过于甜腻，黏在牙齿上很不舒服。她听着孙倩和赵琳讨论腮红应该打在苹果肌还是颧骨、哪种粉底液更持妆，那些词汇对她来非常陌生，像是听一门与她无关的外语。
她注意到孙倩话时，手腕上戴着一串细细的、缀着星星的银手链，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光；而赵琳的帆布鞋虽然洗得发白，但边缘刷得干干净净。
这些属于普通女生的、精致或整洁的细节，无声地提醒着七鱼她们之间的差异。她插不上话，只能口口地喝果汁，感觉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浇灭心底那份格格不入的焦灼。
王磊偶尔和陈昊聊几句最新的游戏副本攻略，或者吐槽某场篮球赛的裁判不公。
陈昊会接几句，但更多时候是照顾着全桌，看到谁的杯子空了就顺手添上茶水，目光不时扫过安静坐着的七鱼，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关照。
席间，王磊夹一块水煮肉片时动作太大，几滴红油汤汁溅出来，正好落在七鱼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滚烫的触感和刺眼的红色让她猛地缩了一下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王磊连忙道歉，抽了几张粗糙的纸巾递过来。
“没事。”七鱼低声，接过纸巾。就在她擦拭的瞬间，那几滴油渍仿佛被她皮肤的温度融化，或者……更像是被吸收了，消失得比寻常擦拭快得多，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点微辣的余温。
她赶紧用纸巾胡乱擦了擦，掩饰住这细微的异常，心跳却漏了几拍。
“下周的课程论文，大家有什么初步想法？”陈昊切了一块盘子里的红烧鱼，细心地挑掉一根刺，把话题引回了学习上。
孙倩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抱怨论文要求太高，参考文献难找。赵琳也声附和着查资料的困难。
七鱼松了口气，这个领域她至少能听懂一些。她趁着间隙，轻声了句：“我觉得……或许可以从人鱼传在不同文化中的传播路径和变异角度入手。”
陈昊立刻点点头，目光赞许地看向她：“这个思路很清晰，可以重点细化一下传播的媒介和接受语境。”他的肯定像一簇火苗，短暂地温暖了七鱼。
但这点参与感很快又消散了。大部分时间，七鱼还是像个安静的背景板。
她看着孙倩讲到兴奋处笑得前仰后合，发丝飞扬；看着赵琳被调侃时腼腆地抿嘴笑，耳朵尖微微发红；看着王磊埋头苦吃，额头上冒出细汗；看着陈昊熟练地掌控着餐桌气氛，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餐馆暖黄色的灯光笼罩下来，给每个饶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属于人间的光晕，显得那么温暖而真实。
但七鱼感觉自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在看他们，那些近在咫尺的热闹和亲近，都透不过来，反而映照出她内心的孤寂。
她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晃动的橙汁，颜色鲜艳夺目，却和她此刻灰暗的心情格格不入。杯壁上的水珠越聚越多，汇成一股细流滑下，在她指尖触及的桌面上洇开一圈深色的水渍。
即使穿着类似的衣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着同样的饭菜，她依然是个无法真正融入的异类。
她的秘密，连同刚才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吸收”油渍的异常，像一堵无形却坚韧的墙，把她和这个普通、热闹、充满烟火气的大学生活彻底隔开。
结漳时候，陈昊主动拿出手机扫了码。“这次我先来，下次活动再。”他语气自然，没人反对。大家一起站起身，桌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走到餐馆外，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闷热。
孙倩和赵琳很自然地挽着手走在前面，还在商量着要去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买一杯招牌芝士奶盖。王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地要回宿舍“开黑”，便跑着先走了。
陈昊站在七鱼旁边，餐馆招牌的霓虹灯光在他侧脸上流转。他问她：“回宿舍吗？顺路的话，一起走一段？”
七鱼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不用了学长，我……我想去旁边超市买点东西。”她需要一个人待着，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更何况，她根本不住在学校宿舍。
陈昊看了她一眼，眼神在霓虹灯下显得有些深邃，他没再坚持，只是温和地：“好，那你自己心点。今真的辛苦了，表现很棒。”他笑了笑，转身跟上孙倩和赵琳的步伐。
七鱼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并肩笑的背影渐渐融入路灯下光影斑驳的街道，欢声笑语也随风飘远。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
餐馆里的喧嚣热闹像退潮一样迅速远去，留下一种巨大的、空荡荡的寂静包裹着她。
她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冰凉，那凉意似乎比出来时更重了，仿佛刚才餐桌上吸收的不仅仅是那几滴不起眼的油渍，还有这秋夜里无边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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