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空是淡淡的灰蓝色，阳光被薄云过滤，显得温和了许多。
连续两强迫自己回归课堂，那种精神高度紧绷后留下的虚脱感，比身体的疲惫更磨人。
但七鱼知道，这种按部就班的节奏，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用来锚定自己、证明生活尚未完全失控的浮木。
图书馆，成了她暂时的避风港。
海洋大学的图书馆是由一栋颇有年岁的苏式老建筑翻新而成，高大的拱形窗户，深色的木质书架直抵花板，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沉静香气，混合着新印刷品的油墨味和地板蜡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氛围。
阳光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磨得发亮、能映出模糊倒影的深色橡木地板上投下几道倾斜的、朦胧的光柱，无数细的尘埃在光带中无声地、缓慢地浮沉舞动。
七鱼抱着书本，沿着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走廊，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靠窗的、最僻静的角落。
这里被两排高大的书架夹着，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窗外是一棵老樟树茂密的树冠，绿意盎然。
她刚在宽大的实木书桌前坐下，摊开《海洋生态学》和厚厚的笔记本，一个身影便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带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皂角清香的微风。
是陈昊。他今穿了件宽松的炭灰色连帽卫衣，胸前有个的、褪色的宇航员印花，头发看起来有些蓬松微乱，像是刚午睡醒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少年气。
他手里拿着一本砖头般厚重的《高等数学习题精解》和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保温杯。
“这么巧？”七鱼有些意外，抬起眼。她记得陈昊提过，周三下午他通常要去参加航模社的活动。
陈昊拧开保温杯盖子，一股红枣和枸杞的温热香气飘散出来，他吹了吹气，心地喝了一口，才压低声音：“嗯，社团今场地临时有冲突，活动取消了。这里安静，适合啃这些硬骨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七鱼面前那本图文并茂、但对她来依旧艰涩的生态学教材上，“复习这个？这部分确实有点绕。”
“嗯，感觉概念很多，容易混淆，想静下心多看几遍。”七鱼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那张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生态图。
和陈昊单独待在这样安静密闭、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环境里，让她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尤其是经历了前食堂里那个带着体温的白煮蛋之后，那种单纯的善意让她更加愧疚。
“有哪里卡住了随时问我。”陈昊着，已经摊开了自己的习题集，拿出一支看起来普普通通却用得顺手的黑色中性笔，笔尖在草稿纸上点零，立刻沉浸到了复杂的微积分世界里。
七鱼轻轻“嗯”了一声，也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注意力聚焦在书本上那些关于种群动态和能量金字塔的抽象概念上。
图书馆里异常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摩擦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被空间吸收得极其微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阳光透过窗外的枝叶缝隙，在她摊开的书页和手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暖意透过衣物，慢慢渗入皮肤，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意。
七鱼逐渐看进去了一些，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地做着摘录和梳理，试图用逻辑的线条将混乱的知识点串联起来。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大约过了一个多时，七鱼感到眼睛有些发酸，她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打算短暂休息一下。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但指尖在触到冰凉的屏幕瞬间又顿住了——她害怕解锁后看到任何关于“码头”、“意外”或者“不明身份人员”的推送新闻。
最终，她只是按亮了屏幕，飞快地瞥了一眼时间，便像被烫到一样迅速锁屏，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对面的人。
陈昊也恰好告一段落，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看向七鱼，声音压得极低，在几乎凝固的寂静中却格外清晰入耳：“眼睛累了？休息会儿吧。”
“还好。”七鱼摇摇头，不想显得太娇气。
陈昊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鼻尖，目光飘向窗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树叶，像是随口提起，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这周末有空吗？听市中心星悦影城新上了部硬核科幻片，《深空觉醒》，豆腐开分8.5，评价好像挺炸的。”
他完，像是为了增加服力，或者掩饰什么，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孙倩昨还在群里嚷嚷着想组队去刷呢，好像赵琳、李明他们也去。可以……一起凑个热闹。”
最后“一起”两个字，得有点快，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试探性的期待，又迅速被他用平淡的语气掩盖过去。
七鱼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不是感觉不到陈昊话里那份心翼翼的、超越普通同学关系的邀请意味。
一起看电影？
和一群同学？
这听起来是校园里最普通不过的集体活动。
可对她而言，却充满了不确定的风险。她现在的状态像一根绷紧的弦，在人群密集、光线昏暗、音效震撼的电影院里，万一身体出现什么异常反应，或者被某个突然的镜头、音效刺激到……她不敢想象后果。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既不伤人又能合理推脱的借口，比如“周末可能要回家一趟”或者“已经约了别人”，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图书馆入口处光线稍暗的地方，一个与周围青春洋溢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人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铁灰色西装，外面随意地搭着一件质感高级的卡其色长款薄风衣，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
他站在借还书柜台旁的阴影里，目光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雷达，冷静而迅速地扫过整个阅览区，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她所在的这个被书架半包围的角落。
是司徒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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