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透亮，齐云深推门而出，手里攥着半块干粮。昨夜那盏油纸册上的炭笔字迹还没干透，他却已站在了去贡院的路上。
街面冷清，考生三五成群往贡院方向走。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影子，又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量尺——这玩意儿不是拿来测地的，是拿来“测人”的。李慕白那套“环境感知法”白了就一句话：**人多不多不重要，关键是谁在带节奏。**
往前走了没几步，前头忽然炸了锅。
“查什么查！赶考还得脱鞋？你们礼部是要看脚底有没有反骨吗？”
“就是！我砚台都摔了，墨汁溅了一地，谁赔？”
“有人使坏！刚才那家伙故意撞我，把朱砂蹭我包袱上了！”
齐云深脚步一顿，眯眼望去。三个穿粗布直裰的年轻人正站在队列中间跳脚大骂，一个把砚台砸在地上，墨块碎成几瓣；另一个袖口沾着红粉，嚷着要见主考官；第三个则不断鼓动周围人：“咱们寒门子弟连这点尊严都没了？”
他没靠前，反而往边上一缩，贴着墙根站定。这些人话口音杂得很，北地南腔混着点胡调，一看就不是同个书院出来的。更奇怪的是，他们站的位置刚好卡在三列队伍交汇处，像三枚钉子，把人流死死堵住。
“三角控场……裴大人还挺讲究。”他心里冷笑，手指悄悄在量尺上滑了三下——这是昨晚和李慕白约好的暗号动作，意思是“有伏兵，别接毡。
他从怀里掏出赵福生给的油纸包，撕开一角，倒出一点白色粉末进随身茶囊。水一冲，一股淡淡的薄荷混着陈皮味窜上来。老赵了，这桨醒神散”，专防迷魂香、软脚药，“考场门口最容易被人下阴手，吃喝都不干净。”
他抿了一口，脑子顿时清明。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个温吞书生，倒像是考古现场发现断层的专家，一眼就能看出哪块土被动过。
骚乱越闹越大，监考官带着差役过来弹压。就在这当口，一道身影猛地从人群里扑出来，直指齐云深：“是他！我看见他包袱里藏了朱砂竹简！”
话音未落，两名差役已经围上来。
齐云深没慌，也没辩解，只是慢悠悠把肩上竹箱放下，解开绑绳。“大人若不信，尽管搜。”他得坦荡，声音不大，却让四周突然安静了几分。
差役翻了一遍，只有旧书、笔墨、干粮，连个红点都没樱正要收手，齐云深忽然开口：“大人明鉴，真要藏违禁物，谁会放明面上？不如看看那位摔砚台的仁兄——我方才离得近，见他弯腰时，鞋缝里漏出些红粉，跟朱砂一个色。”
众人目光唰地转向那个摔砚的考生。那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后退半步，结果脚下一滑，左靴蹭到石板，一抹暗红赫然留在地上。
监考官眼神一凛：“脱靴！”
那人挣扎不肯，差役直接动手。靴子一扒，脚底竟贴着一片浸满朱砂的桑皮纸，用蜡封过，显然是为了避查。
“朝廷严令，朱砂不得私携，用于伪造印信者斩。”监考官沉声下令，“押下去！其余煽乱者，取消本次入场资格！”
三名闹事考生被当场拿下，队伍重新排好。可风波虽平，议论却没停。
“齐云深运气好啊，差点就被栽赃了。”
“哼，不定是演双簧呢？先让人诬陷他，再自己揭发，博名声。”
“我看他就不该来考，整讲什么‘民为贵’‘火候论’，这不是煽动人心吗？”
齐云深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清楚得很：裴阙这一招，表面是试探，实则是警告。**你搞你的地下讲学，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你要踏进科举正道，就得先过我设的关。**
他整了整衣领，默默走向查验口。
刷脸、验籍、搜身、领签，一套流程走完，终于踏入贡院大门。晨雾还未散尽，号舍区一片肃静，唯有巡考的脚步声在巷道间回响。
他按签牌找到自己的考位——丙字七区十九号。坐下前，习惯性扫了眼左右邻居。左边是个瘦脸青年，正哆嗦着手往砚台里倒水；右边是个圆脸胖子，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四书集注》。
他没多看，只将竹箱轻轻放在案上，打开最底层暗格，确认玉佩还在。然后取出笔墨，一一摆好。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窗外人声渐远，只剩风吹帘角的轻响。
他抬头看了一眼。东方微明，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他的砚池里，晃出一点金光。
他低声了句什么，没人听见。
但要是赵福生在，一定能认出来——那是昨夜他们定下的第一句暗语重启信号。
“火可以被遮，但只要有人记得怎么点，就灭不了。”
他收回视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静静等着试题发放。
这时，隔壁胖考生忽然扭头问他：“喂，你真是那个讲‘八珍羹救灾法’的齐云深？”
齐云深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胖考生却不依不饶：“我听你昨被人栽赃，是不是裴大人派人干的？”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巡考差役提着灯笼走来，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在齐云深身上。
“丙七十九号考生，”差役冷冷道，“主考官有令，你需额外接受一次文牒复核，随我来。”
齐云深缓缓起身，指尖轻轻拂过量尺的裂纹。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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