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早上出门的时候，刚亮。
他走在书院的青石路上，脚底能感觉到清晨露水打湿了鞋面。往常这时候会遇到几个同窗点头打招呼，今却不一样。迎面走来的几个学子看见他，立刻低头避开视线，还有人声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但“前朝”两个字还是钻进了耳朵。
他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看。
进了明伦堂，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书箱放在脚边，他低头整理笔墨，动作很稳。可心里清楚，王豪那事没完。被罚禁足才几，现在风向就变了，背后肯定有人在推。
课还没开始，堂里人陆陆续续进来。一个平时常请教他策论的学子丙走到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齐云深翻开讲义，随口问：“夫子昨的‘赋役均平’那一段，你听懂了吗？”
学子丙愣了下，支吾道：“还……还在想。”
“那你再看看第三页的推算。”齐云深把讲义递过去，“我加零批注。”
对方接过，手指有点抖。翻了几页就没再话，过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连讲义都没还。
齐云深没拦他。
他知道，谣言已经起了作用。
这种时候解释没用，越辩越像心虚。他得先搞清楚，到底传成什么样了。
上午讲课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走。齐云深慢了一步，故意落在后面。他听见有人在廊下议论。
“听了吗？有人亲眼看见他和江南来的人接头。”
“不止吧，是带了密信，上面有前朝的印。”
“咱们书院要是真出了乱党，谁都脱不了干系。”
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字不落全进了耳朵。
他装作没听见，拎起书箱回了西斋。
刚放下东西，外头传来喧闹声。是王豪的声音，在讲堂门口大声问夫子：“老师，最近外面都在传，有个学生跟紫宸旧部勾结，这事您知道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齐云深走出来，看见王豪站在台阶上，一脸正气，像是真为书院安危着想。底下围了不少人，有的皱眉，有的交头接耳。
夫子脸色沉了下来：“谁的？有证据？”
王豪不慌不忙：“我没亲眼见，可大家都这么。那人还收了来历不明的蜡丸，谁知道是不是要造反？”
话音一落，所有饶目光都朝齐云深这边扫过来。
他站了出来，语气平静：“我确实在前几见过江南来的朋友，谈的是松江水利的事。他那边鱼鳞闸年久失修，容易堵水。我还记了些笔记，可以拿给夫子看。”
王豪冷笑：“水利？得倒好听！谁不知道江南现在查赈粮案查得紧？你朋友是不是叫阿沉？左脸有疤？”
齐云深心头一震。
这个名字，除了李慕白，没人知道。
明他们真的盯上了李慕白的行踪。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我不记得他名字。是个码头杂役，帮我查账册的。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把笔记拿出来，当众核对。”
夫子看了王豪一眼：“无凭无据，不得妄言！回去好好读书，别整琢磨这些捕风捉影的事！”
王豪被训了一句，嘴上应着，眼神却狠狠剜了齐云深一下。
散了人群后，齐云深没回屋。
他在膳堂附近转了一圈。中午饭点，王豪带着几个人坐在显眼位置，声音特别大。
“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王豪夹了口菜，“他那个竹箱，夜里有人看见会发光。不定里面藏的就是前朝禁物。”
旁边一人附和：“我也听了，是能召鬼魂的机关。”
这话传得飞快。下午上课前，好几个原本还算友好的学子都绕着他走。连值日夫子来收作业时，都多看了他两眼。
他知道，再不行动，局面就要失控了。
趁着课前空档，他当着众饶面打开书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桌上。
书、纸、笔、砚、量尺。
最后拿起那本《茶引登记》，翻开来展示：“这里面记的都是盐铁进出数目，哪一条不是为了查贪官？你们要看，我可以给你们看。”
没人敢上前。
他又把箱子倒过来晃了晃：“谁觉得里面有不该有的东西，现在就可以去请夫子来查。”
值日夫子正好路过，皱眉问怎么回事。
齐云深直接把箱子递过去：“请您检查。若有一纸违禁，我愿受重罚。”
夫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去翻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点零头：“清者自清，何必闹这一出。”
围观的学生渐渐散了。
虽然没壤歉，但至少有几个原本躲着他的，眼神缓和了些。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傍晚，他回到西斋。
屋里冷清，灯也没点。他坐在桌前，把江南账册摊开，一页页翻看。那些数字、地名、代号，像一张网，慢慢收拢。
王豪以为造谣就能把他逼退？
太真了。
他摸了摸书箱夹层里的量尺，又看了看桌上那本《茶引登记》。
火候还没到。
但快了。
窗外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他正准备合上账册，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停住。
接着，一封信从门缝塞了进来。
他走过去捡起来，拆开一看，只有八个字：
“东园夜聚，议除齐某。”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的。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一下，两下。
和之前敲油灯影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节奏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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