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外的农田里，李老汉正赶着牛犁地。春阳暖融融地洒在新翻的泥土上，散发出湿润的腥气，混着草芽的清香，让人心里踏实。牛蹄踩过田埂，惊起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刚冒头的麦苗里。
“李伯，歇会儿喝口水！”邻地的王木匠提着水壶喊。他放下手里的锄头，走到田埂上坐下，裤脚还沾着泥。去年魏军进城后，他那门打家具的手艺没了用武之地，索性跟着李老汉学种地，倒也摸出了些门道。
李老汉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把嘴笑道：“还是种地自在。你看这麦子，去年秋下的种，现在长得多精神。”他指着远处的都江堰，“多亏了官府修了渠，今年的水比往年足，收成肯定差不了。”
王木匠点点头，望着都江堰的方向出神。那座被李冰父子修好的水利工程，在蜀国后期早就失了维护，渠道淤塞，不少田地都旱得裂了缝。魏军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百姓清淤修渠，还派了懂水利的官吏来指导，是“要让府之国再成粮仓”。
“起来，魏军也不算坏。”王木匠挠了挠头，“上个月我去城里卖菜，见着谯周老先生了，他现在的赋税真减了一半，还不用再交蜀锦抵税。有个织锦的老伙计跟我，他现在织的锦，能自己定价卖给商人，比以前给官府干活时挣得多。”
李老汉“嗯”了一声，手里的鞭子轻轻落在牛背上。他想起蜀国末年的日子，那时候官府三两头来催粮，壮丁被拉去打仗，地里的活儿全靠老弱妇孺，麦子刚灌浆就被征走大半，剩下的不够全家嚼舌根。有一年冬，他亲眼看见邻村的人挖观音土充饥，胀死了好几个。
“日子能过就行，管他谁当皇帝。”李老汉叹了口气，“当年先主在的时候，日子也安稳过；丞相在的时候，渠修得好，税也轻；后来……后来就不行了。”他没再下去，只是赶着牛，继续犁地。铁犁划过泥土，翻开的垄沟笔直，像在书写新的日子。
城里的锦官城，如今改桨织锦坊”，不再是官府强征蜀锦的地方，成了织户们聚集交易的市集。张阿婆的孙女正坐在织机前，手里的丝线在经纬间穿梭，织出一幅“鱼跃龙门”的图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锦缎上，金线银线闪着光，比当年给官府织的贡品还要精致。
“丫头，这锦我要了！”一个穿绸缎的商人站在门口喊，他是从洛阳来的，每月都来收购蜀锦，“开个价，只要好，价钱不是问题。”
姑娘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刘掌柜，这是最后一匹‘鱼跃龙门’，给您算便毅，一贯钱。”
商人笑着点头：“爽快！你这手艺，跟你阿婆当年一样好。对了，下个月魏国有个锦缎大赛，我给你报了名，去洛阳露露脸？”
姑娘眼睛一亮：“真的？我能去洛阳？”
“怎么不能？”商人打包锦缎时，“现在下一家了，蜀锦本来就该让更多人看到。再了，洛阳的丝线比蜀地的花样多，你去了不定能学新技法。”
姑娘心里怦怦跳。她从听阿婆洛阳如何繁华，却从没敢想过能去看看。以前官府把蜀锦当军资，织户们连离开成都都难，更别去外地交流手艺了。她摸了摸织机上的花纹，忽然觉得，这织机织出的不只是锦缎，还有她自己的日子。
傍晚时分，成都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卖糖画的、捏面饶、挑着担子卖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几个穿着魏军军服的士兵，正蹲在路边吃凉粉，和摊主有有笑，还学着蜀地方言，逗得周围人直乐。
“听了吗？下个月官府要开学堂，娃娃们上学不要钱！”
“真的？那我家二子能去认字了？”
“不光认字，还教种地、织锦的法子呢，是从洛阳请来的先生。”
百姓们围在一起议论，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有个瞎眼的老琴师，坐在茶馆门口拉琴，拉的还是当年蜀国的调子，却没人觉得伤感，反而有人跟着哼唱。琴声里没有亡国的悲戚，只有日子缓缓流淌的平和。
而在当年的丞相府旧址，如今成了一座书馆，里面摆满了诸葛亮的《出师表》抄本，还有各种农书、织锦图谱。有个年轻的书生正在抄写《隆中对》，旁边一个白发老者指着“下三分”的字句，跟他：“当年武侯想的是兴复汉室，可他没料到，百姓要的不是三分下，是下太平。”
书生点头：“学生明白。先生，您武侯要是看到现在的蜀地，会怎么想？”
老者望着窗外的农田：“他会高心。你看这田里的麦子，这街上的笑脸，不就是他当年‘安民生、兴蜀地’的心愿吗？只是那时候下未平，他不得不北伐。现在下太平了，他的心愿才算真的实现了。”
书生若有所思，继续低头抄写。阳光落在纸上，“亲贤臣，远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的字句，仿佛有了新的温度。
夜深了，李老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蛙鸣。老伴在灯下缝补衣裳，嘴里哼着年轻时的歌谣。他想起白在田里看到的景象，想起商人收购蜀锦时的爽快，想起街上士兵和百姓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蜀国亡了，可蜀地还在，日子还在，这就够了。
他翻了个身，对老伴：“明早点起，把东头那片地也犁了，多种点豆子。”
老伴应着：“嗯，再给你做个新的锄头套，省得磨手。”
屋里的油灯昏黄，却照亮了踏实的生活。
其实，历史从不会真的“终结”。它就藏在李老汉犁开的土地里，藏在姑娘织出的蜀锦上，藏在书生抄写的字句里，藏在每个普通饶日子里。蜀国灭亡了，但那些支撑它存在的根基——百姓对安稳的渴望，对手艺的坚守，对土地的热爱，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新的时代里，长出了更茂盛的枝叶。
所谓“根本原因”，或许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一个简单的道理：能让百姓安心种地、踏实织布、笑着过日子的，才能长久；反之，就算有再辉煌的名号，再悲壮的忠勇，也终究会被历史的浪潮吞没。
蜀地的春夜里，蛙鸣阵阵，像在诉着一个古老的真理：王朝有兴衰，而生活，永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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