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旁的镇子不大，透着一股陈旧而安逸的气息。陈阳在一家不起眼的寿材店门口停下了脚步，店门口挂着纸扎的童男童女，风一吹，纸人摇摇晃晃，眼神空洞。
他走进去，按照丁凡的吩咐，买了上好的黄纸、三炷高香，还有两瓶包装精美的本地高度白酒。店家是个干瘦的老头，一边给他打包，一边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又瞟了瞟门外那几辆挂着江州牌照的黑色轿车。
“老板，走亲戚啊？”老头没话找话。
“嗯，看个长辈。”陈阳含糊地应着，付了钱，拎着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感觉像是拎着一袋子炸药。
他无法理解，书记这是要做什么。他们是去一个龙潭虎穴，是去和一个手眼通、心狠手辣的地头蛇掰手腕，车上带着这些东西，算怎么回事？难道真要跑到那矿山上去烧纸？那不等于直接告诉林德义，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回到车上，他把东西放在后座。丁凡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皮，昭示着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车队重新启动，驶离镇。越往南陵方向开，路边的景色就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山峦，像是被狗啃过一样，这里秃一块，那里缺一角，露出大片大片灰黑色的岩石和泥土。有些山坡上，还孤零零地立着几棵枯死的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空，如同垂死者挣扎的手臂。
他们路过一条河，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铁锈红色，水面上漂浮着白色的泡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河边立着一块巨大的宣传牌，上面用鲜红的大字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行字与那条死去的河流并置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妙的讽刺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除了陈阳，考察团的另外三名成员也一言不发。市纪委的老纪检马东国，一个年近六十，戴着老花镜，看着像大学退休教授的老人，正捧着一本《汉书》看得入神。而那两位退休的老公安，李建国和王援朝，则一个在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两人都板着脸，眼神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窗外的一牵
当车队驶过“南陵市欢迎您”的巨大路牌时，所有饶精神都为之一振。
前方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欢迎点，几辆挂着南陵本地牌照的公务车早已等候在那里。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胖子，正是南陵市委副书记，钱文广。
“哎呀呀，丁书记！可把您给盼来了！”
钱文广一看到丁凡下车，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双手紧紧握住丁凡的手，用力地摇晃着，热情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钱书记，太客气了，还劳烦您亲自来接，我们实在过意不去。”丁凡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和歉意，微微躬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
“哪里的话！丁书记您是贵客，是我们南陵的贵客！”钱文广的声音洪亮，故意给周围的人听，“林书记本来要亲自来的，可市里临时有个重要的会，实在走不开，特意派我来给丁书记赔罪！他晚上一定亲自设宴，给您和江州的同志们接风洗尘！”
丁凡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是我们工作没做好，给林书记添了麻烦，这次来，就是专门登门道歉，虚心学习的。”
两人在路边你来我往，一番话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官场上特有的虚伪和热络。钱文广的眼睛一直在丁凡和他身后的几个人身上打转，当他看到马东国那副老学究的模样，以及李建国和王援朝那两个像司机的老头时，眼底深处明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看来，这个丁凡是真的怕了，带了这么个草台班子就过来服软了。
在南陵车队的“护送”下，丁凡一行人被直接带到了南陵市最好的迎宾馆——南陵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亭台楼阁，桥流水，环境清幽雅致，安保也极为森严。丁凡一行人被安排在了一栋独立的贵宾楼里。房间是豪华套房，窗明几净，阳台正对着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湖心有个亭子，颇有几分古意。
“丁书记，您和几位老师先休息，房间里水果点心都备好了。有任何需要，随时按铃，我们24时有人服务。”钱文广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晚上的接风宴，就在一楼的牡丹厅，林书记会亲自过来。”
“有劳钱书记费心了。”丁凡客气地将他送走。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所有饶表情都瞬间变了。
丁凡脸上的谦卑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打量着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老马，李叔，王叔，老陈。”丁凡转过身，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从现在开始，执行一级保密纪律。”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信号屏蔽袋。
“所有饶手机、手表，任何带有通讯和定位功能的电子设备，全部放进来。”
陈阳等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自己的手机等物品上交。丁凡将袋口封死，扔进了套房的保险柜。
“这是我们接下来几对外联络的唯一工具。”丁凡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部一模一样的老人机和几张未拆封的电话卡，“单线联系，用完即毁。记住，在这里，我们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录下来；我们打的每一个电话，都有可能被监听。”
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马东国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书记，晚上这个接风宴，怕是鸿门宴啊。”
“是鸿门宴，也得去。”丁凡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而且，我要你们都去。老陈，你负责喝酒，把他们的火力都吸引过去。老马，你负责跟他们谈理论，把‘江州模式’和‘南陵模式’的异同，给他们掰扯清楚。总之，你们的任务，就是让林德义和他的那帮人相信，我们就是一群过来认四书呆子。”
“那您呢？”陈阳问。
丁凡喝了一口水，没有回答。
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位老公安。
“李叔，王叔。”
“在。”两位老人同时应道，腰杆挺得笔直，多年的军旅和公安生涯，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你们俩，今晚不去赴宴。”丁凡看着他们，“你们的任务，更重。”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指着远处城市边缘的一片黑黢黢的山影。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我们考察团的成员。你们是两个来南陵探亲的普通游客。晚宴开始后，你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丁凡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一个关乎生死的秘密。
“我要你们去一个地方，西郊矿区旧址。就是当年号称‘地质沉降’的地方。”
李建国和王援朝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丁凡的目光穿透夜色，仿佛能看到那片土地下掩埋的罪恶和冤魂。
“亮之前，我要拿到两样东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那三十一个名字，到底被埋在了哪里。哪怕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眼中寒光一闪。
“第二，找到那个给孙女寄磁带的老人，她的坟。我要亲自去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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