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他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最先看清的是头顶熟悉的承尘，雕着祥云纹，边角有些旧了，是府里静室的暖榻，然后他闻到了药味，还有一股极淡的、清冽的香气，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些麻，但能动了。
“醒了？”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松，胤禛费力地转过头，看见了坐在榻边的清仪。
烛光下，她脸色白得有些透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连唇色都比平日淡了几分，可她坐得笔直，眼神清亮地看着他，手里还端着只白玉碗，碗沿冒着丝丝热气。
“你……”胤禛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清仪把碗放下，起身倒了杯温水，扶他起来些，将杯子递到他嘴边，胤禛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半杯，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躺了多久？”他问。
“三。”清仪把杯子放回几上，重新坐回榻边，“从运河边拉回来，一路上没醒过。”
三？胤禛怔了怔，他记得的最后画面，是那道黑光没入胸口，是怀里玉佩碎裂的轻响，是十三弟惊恐的脸，然后就是无边的黑和冷。
“十三弟，”他急急问，“他没事吧？”
“没事。”清仪摇头，“受了些惊吓，皮外伤，倒是你，”她顿了顿，看着他，“那道诅咒是冲着要你命去的，专损寿元生机。”
胤禛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那你怎么救的我？”
他记得昏迷前，太医都束手无策，那种生机一点点被抽走的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这回真要交代了。
清仪没立刻回答，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指尖却有些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很平静：“用了门禁术秘法，叫同心契。”
胤禛看着她，等她下去，“就是把你的神魂和我的绑在一起。”清仪得简单，“从今往后，你我命数相连，福祸同享，寿元也共享。”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就是，我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反之亦然。”
胤禛愣愣地听着，脑子里一时没转过来，命数相连？寿元共享？他怔怔地看着清仪，看着她苍白却平静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倦色，那不是寻常的累，是伤了根本的虚弱，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胤禛喉咙发紧，“你用什么换的？”
清仪垂下眼睫，没话，胤禛急了，他想坐起来，可身子软得厉害，刚撑起一半就倒了回去，急得直喘气：“清仪，你话！”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握得死紧，“你是不是，是不是耗了修为？还是，还是损了寿元？”
他想起昏迷时，在那片无边的黑里，听见她的声音，她来接他了，孩子们在等他，答应过要长长久久陪着，不能话不算数，那时他只顾着往那声音的方向挣扎，可现在想来，那声音里，是不是也藏着某种决绝？
清仪任由他握着，半晌才轻声：“修为耗了些，养几年能补回来，至于寿元……”她抬眼看他，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既了共享，那便是一起的，我分你一半，你再还我一半，扯平了。”
她得轻松，可胤禛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算计权衡，后宫前朝，父子兄弟，每个人心里都揣着本账，算着得失利害，便是前世他与乌拉那拉氏，是夫妻，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各自守着各自的本分，可眼前这个人，这个看似清冷、总修仙之人要太上忘情的人，却把自个儿的命，分了一半给他。
“傻子。”胤禛低低骂了句，眼眶却热了，他别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才转回来看着她，“我这条命值得你这般？”
清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值不值得，我了算。”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况且，你若死了，我找谁讨那长长久久的承诺去？”
胤禛心头那处最软的地方，像被温水浸透了，又暖又涩，他握紧她的手，想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那这契约，对你可有什么妨碍？”
“无碍。”清仪摇头，“神魂相连，往后你若有事，我能立刻感知到，气运相通，你的龙气与我的灵力交融会更顺畅，于修行有益。”她看着他，眼神认真，“唯一要记着的，就是从此你我同生共死，你得好生保重，为了我，也得好好活着。”
胤禛用力点头：“好。”
他不出更多的话，只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像是有什么空缺了很久的地方，终于被填上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胤禛握着清仪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渐渐有了温度，那是他的体温，透过相连的命数，一点点暖着她。
“清仪。”他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胤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谢谢你还愿意要我。”
这话得没头没尾，可清仪听懂了，她想起刚进府时，他那些笨拙的讨好，那些心翼翼的试探。那时她只当他是愧疚，是补偿，是重生者对前世的执念。
可现在她知道，不是的，这个人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清仪垂下眼，反手握紧他的手，轻声：“嗯，要的。”
窗外，夜色正浓，而此刻，静室上方，无形的法则之力悄然降临，紫气与青华之气自两人身上升腾而起，在虚空中交汇、缠绕，渐渐凝成一道看不见的契约锁链，将他们的神魂紧紧系在一起。
同心契，成，从此生死同舟，福祸与共，而这地间，也即将为之显现异象，那将是今夜，最震撼人心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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