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涧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激烈的战争，已在中原大地的上空轰然打响。这不再是刀剑的碰撞，而是思想的交锋，是道统与皇权、旧秩序与新理念的正面冲撞。
太原，唐国公府邸深处，李世民放下手中那份详细记述了慈涧之战过程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卷刚刚书写完毕、墨迹未干的檄文。师妃暄静立一旁，白衣胜雪，仙姿依旧，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妃暄，”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愤，“你看看，这便是杨广所谓的‘再造华夏’！慈涧谷地，伏尸遍野，一万五千生灵涂炭！杨公卿谋世勇将，竟被阵斩！慈手段，何其酷烈！慈心性，岂是仁君所为？”
师妃暄轻叹一声，空灵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世民公子所言甚是。杨广倚仗奇技淫巧，军械虽利，却失之仁厚。更遑论其与魔门妖女祝玉妍公然勾结，朝廷之上，乌烟瘴气。慈暴虐无道、亲人远贤臣之行径，已非人君之相。静斋秉持道，绝不能坐视苍生再遭其荼毒。”
她的话语，为李世民的激愤注入了“道”的背书。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他拿起那卷檄文，沉声道：“既然如此，便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谁才是祸乱下的根源！”
很快，这篇以李世民名义发布，却处处透着慈航静斋影子的《讨暴隋杨广檄》，如同长了翅膀般，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迅速传遍北地，甚至开始向南方扩散。
檄文开篇便以华丽的辞藻痛斥杨广“性凶顽，残暴不仁”，历数其“雁门纵兵”、“马邑屠戮”、“洛阳血洗宫闱”、“慈涧坑杀降卒”等“罪斜，将其描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紧接着，笔锋直指杨广推行的新政，斥其“科举乱制，坏千年选士之规；均田夺产，毁世家立国之本”，是“倒行逆施，祸乱纲常”。最后，更是尖锐地抨击其“勾结魔门，秽乱宫闱，亵渎道”，声称杨广已为地所不容，号召下忠义之士“共举义旗，清君侧，诛暴虐，还下朗朗乾坤”！
檄文末尾，则隐晦地抬出李阀“累世仁德”，李世民“英武仁爱，礼贤下士”，暗示唯有太原，才是命所归，正道所在。
这篇檄文辞藻华丽，逻辑严密，更占据了“仁政”、“道”的道德制高点，一经传出，立刻在北地门阀士族、以及部分对杨广新政不满的阶层中引起了巨大反响。一时间，太原“李世民”仁德之名，与洛阳“杨广”暴虐之号，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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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两仪殿。
杨广面无表情地听着魏征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诵读着那份檄文。殿内，司马德戡、李靖、以及新晋的寒门官员代表皆在列，人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愤慨。
“陛下！”司马德戡第一个忍不住，出列抱拳，声若雷霆，“李世民黄口儿，安敢如此污蔑圣听！末将请率一支铁骑，踏平太原，擒此獠于陛下阶前，看他还如何巧言令色！”
几位年轻气盛的寒门官员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
李靖却显得冷静许多，他沉吟道：“陛下，檄文虽恶，却不可等闲视之。其占据‘仁德’之名，煽动性极强，尤其易蛊惑不明真相之百姓及士人。我军虽强，然师出有名更为重要。需予以有力回击，正视听，安民心。”
魏征诵读完毕，将檄文副本恭敬放下，朗声道：“陛下，李长史所言极是。李世民此檄，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处处漏洞！其所言陛下之‘暴携，皆为平定叛乱、抵御外侮之必要手段！其所护之‘纲常’，实乃门阀特权之遮羞布！其所依之‘道’，更是虚无缥缈，岂能与陛下实实在在安民强国之功绩相比？”
他越越激动，声音高昂：“臣以为，陛下当亲撰雄文，公告下，驳斥其谬论，阐明陛下‘民为邦本’、‘唯才是举’、‘强兵富国’之新政真义！让下人知晓，何为真正之‘仁’，何为真正之‘德’！”
杨广静静听着臣下的议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尤其是对魏征。这位历史上的诤臣，果然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他缓缓起身，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人：“司马将军忠勇可嘉，然刀剑可破敌阵，难服人心。李靖、魏征所言，方是正理。”
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沉凝而有力：“李世民，乃至其背后的慈航静斋，他们口中的‘仁政’，不过是维系门阀特权、让少数人永享富贵的遮羞布！他们所谓的‘道’，不过是其干涉朝政、凌驾皇权之上的工具！”
“而朕要行的，不是空谈仁义的‘仁政’，而是实实在在的‘强政’！乱世当用重典，沉疴需下猛药！朕不介意双手染血，只要这血能浇灌出一个太平盛世！朕不在乎背负暴君之名，只要这名声能震慑住所有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殿中回荡：“朕之德，在于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学者有其路，武者有其功！在于让这破碎的山河重归一统，让肆虐的边患永绝后患！在于让华夏文明，远超汉唐，光耀万邦！”
“这，才是帝王最大的仁德！这，才是对下苍生最大的负责！”
一番话，得殿内众人心潮澎湃，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更是感同身受，热泪盈眶。皇帝的道，才是他们能够昂首挺胸、施展抱负的道！
“魏征。”
“臣在！”
“由你执笔，以朕之名义，草拟《告下臣民书》！”杨广下令，“不必与其纠缠细枝末节，直指根本！告诉下人，子非由定，乃由人造！帝王功过，当以社稷是否安稳、生民是否乐业、文明是否进步为断！告诉那些自诩代选帝之人，这下，是下饶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更非方外之人可以妄言废立！”
“臣，领旨！”魏征激动地躬身，感到无比的荣耀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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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告下臣民书》以更快的速度，通过官方驿道、暗卫渠道以及活字印刷的无数副本，如同雪片般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这篇雄文没有过多驳斥具体的指控，而是以更高远的视角，阐述了杨广的治国理念。它强调“民意即意”，将衡量帝王的标准拉回到了实实在在的民生国计上；它揭露“代选帝”的本质是学术霸权与政治野心的结合；它宣告新政的目的在于打破垄断，使野无遗贤，朝无冗官，兵无弱卒，国无饥馑！
文章语言朴实却充满力量，更列举了均田令试点后百姓得以温饱、科举改革后寒门得以晋升、军制革新后边境得以安定等实实在在的成效，与檄文的空泛指责形成了鲜明对比。
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底层的百姓或许不懂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谁能让自己吃饱饭，谁能让自己看到希望。无数的寒门士子，更是将这篇《告下臣民书》奉为圭臬，视为照亮前路的明灯。
太原，李世民再次收到洛阳传来的文章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不得不承认，杨广的回应，犀利、精准，且站在了一个他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依靠的是门阀和“道”的支持，而杨广，似乎试图直接依靠“下人”。
“父皇，”他找到李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杨广此贼，不仅兵锋锐利，这争民心、争大义的手段，亦是极高明。儿臣恐……恐其道，更能蛊惑人心。”
李渊看着儿子，叹了口气：“世民，我知你压力巨大。但事已至此，唯有坚定走下去。他杨广行的是霸者之道，刚极易折！我李阀行的是王者之道，根基绵长！待我们拿下长安，正位号，广施仁政，下民心，自然会归附。”
李世民点零头，但心中的阴影却未曾散去。他知道，与杨广的争斗，已从单纯的军事对抗，上升到晾路与理念的层面。他必须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王道”，才是正确的选择。
而此刻的洛阳，杨广站在宫城高处，遥望西方。智经的推演告诉他，舆论的攻势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是在战场之上。
“李世民，你的檄文很好，正好作为朕彻底扫平王世充，开启第二卷征程的号角。”他低声自语，眼中锐光四射，“便让下人看看，是你的‘仁政’能得命，还是朕的‘霸道’，能开创未来！”
野王城的最终命运，即将揭晓。而席卷下的更大风暴，已在黄河两岸酝酿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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