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羊肉锅余温仿佛还熨帖着肠胃，腊八粥的甜香尚未完全从记忆中散去，海岛的岁末便在几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咸腥湿气的寒雨中，彻底沉入了最深的寂静。北风收敛了呼啸，转而化作一种无孔不入的、阴冷的潮气，贴着海面盘旋，浸透岩石，甚至悄然渗透进别墅门窗的细微缝隙。
空总是低垂着铅灰色的、饱含水汽的云层，难得见到阳光。海面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近乎墨绿的沉郁色调，波浪缓慢而沉重地起伏，拍岸声也变得沉闷，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白日短暂得如同一个哈欠，暮色总是过早地笼罩四野，将岛屿投入漫长而清冷的黑夜。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寒意彻骨的深夜，别墅里的人们大多已沉入梦乡。唯有书房壁炉里还有几点将熄未熄的炭火，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映照出解雨臣伏案审阅“磐石”安保公司年度报告的清瘦侧影，以及坐在他对面、正就着台灯光芒仔细保养他那副特制墨镜的黑瞎子。
周舟在自己房间里睡得正熟，张起灵则如同融入阴影的守护者，在自己房间靠窗的位置闭目盘坐，呼吸几不可闻。白玛的房间里更是静谧安详。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雨声和海浪节奏截然不同的异响，穿透了厚重的隔音，极其模糊地传入了张起灵的耳郑那声音极其短暂，像是某种坚硬物体在湿滑礁石上的一次快速刮擦，又像是受潮木材不堪重负的细微崩裂，转瞬便被更大的风雨声吞没。
张起灵骤然睁眼，眸中睡意全无，只有一片冰雪般的清醒与锐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形已如鬼魅般移至窗边，目光穿透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投向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岛屿东南侧那片暗礁林立、平日里船只绝不会靠近的危险海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书房里的解雨臣也抬起了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疑虑。他放下笔，侧耳倾听片刻，眉头微蹙。“瞎子，”他声音压得极低，“刚才……似乎有动静？”
黑瞎子保养墨镜的动作一顿，脸上的慵懒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犬般的警觉。他摘下眼镜，侧过头，仔细分辨着窗外的声音，片刻后，摇了摇头，声音同样低沉：“风雨声太大，听不真牵但……感觉不对。” 他的直觉，往往比精密的仪器更早捕捉到危险的气息。
无需多言，一种无形的戒备瞬间在两人之间达成。解雨臣迅速而无声地合上文件，将其锁入抽屉。黑瞎子则将保养好的墨镜戴上，手指在腰间一抹，一把匕首已悄然滑入掌心。
张起灵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蝠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对两人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亦未确认，但风险存在。他的目光扫过沉睡的别墅，最终落在白玛和周舟房间的方向，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黑瞎子立刻会意，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周舟房间附近守着。张起灵则如同磐石般，守在了通往白玛房间和别墅主入口的必经之路上。解雨臣则迅速检查了书房内所有对外通讯设备和警报系统的状态，确认一切正常，然后安静地移动到能同时观察到窗外和门口的位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钢笔。
别墅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壁炉里最后一点炭火终于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雨声。三人如同三尊雕塑，在各自的岗位上保持着绝对的静默与警惕。没有交谈，没有灯光，只有紧绷的神经在黑暗中延伸，感知着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
周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对此一无所知。白玛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风雨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那一声异响之后再无任何后续，仿佛真的只是风雨与礁石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然而，张起灵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分。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东南方向，那里除了黑暗与雨幕，空无一物。但他身体的本能，那历经无数生死险境磨砺出的、对恶意与窥探的直觉，却在无声地发出警报。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曾短暂地触碰了这座岛的边界，然后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无踪。
是迷航的渔船在最后时刻侥幸避开了暗礁？是某种大型海洋生物意外搁浅？还是……更不好的可能？
黑瞎子靠在墙边，墨镜后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波。他能感觉到张起灵那边传递过来的、近乎实质的凝重。这不是空穴来风。
解雨臣的大脑则在飞速运转，排除着各种可能性。气恶劣，正常航运早已避开这片海域。“夜莺”？“镜湖”？还是……汪家的触角？亦或是，与那始终未曾完全揭开的“源”之秘密相关的未知存在？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内心却已推演了无数种应对方案。
这场无声的戒备，持续了将近两个时。直到际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灰白色，风雨声也似乎有了一丝减弱的趋势，那种无形的压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张起灵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他对着黑瞎子和解雨臣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危险，暂时解除了。
黑瞎子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将匕首收回鞘中，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解雨臣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钢笔放回笔筒。
没有人话。三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郑黑瞎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示意自己回去补觉。张起灵则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打算就这样守到明。解雨臣重新坐回书桌前，却没有再打开文件，只是望着窗外渐亮的色，目光深沉。
这个看似平静的寒夜，因那一声微不足道的异响，在他们心中投下了一块难以消散的阴影。望归岛并非绝对的世外桃源，外界的风浪与暗涌，或许从未真正远离。只是这一次，那触角来得隐秘，去得也突兀，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警惕，以及对脚下这片看似安宁的土地，更为复杂的认知。
光渐亮，雨势渐。海岛从沉睡中苏醒，新的一即将开始。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第23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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