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的暗流像无数只手，拉扯着云逍的四肢。他怀里的戏服箱越来越沉，罐子里的指骨仿佛在震动，与远处追来的绿眼怪物形成诡异的共鸣。桃木剑已经恢复了暗沉的木色，避水符彻底失效后，冰冷的江水顺着衣领往里钻，冻得他牙关打颤。
“必须找个地方暂避。”云逍瞥见左侧岩壁上有个黑黢黢的洞口，水流到这里突然变得平缓，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咬着牙改变方向，怀里的铜铃突然“叮铃”响了一声——是刚才从戏服箱上捡的那枚，此刻竟朝着洞口的方向微微发烫。
洞口比想象中宽敞，足能容下两个成年人并校云逍刚钻进去，身后就传来密集的水花声，那些绿眼怪物追到了洞口，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只能在外面焦躁地打转，发出“嗬嗬”的低吼。
“原来是有结界。”云逍松了口气，借着从怀里摸出的火折子——这是苏荣特意给他准备的防水火折子，划亮的瞬间，洞内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洞穴深处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骸骨，大多是船工的骨架，有的还穿着破烂的蓑衣，手里紧紧攥着船桨的残片。骸骨堆最上方，那只水猴子正蜷缩着身体，墨绿色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像蒙了层灰。它听到动静猛地抬头，黄眼珠里却没了之前的暴戾，只剩下浓浓的哀伤。
火折子的光芒晃动着，照亮了洞穴石壁。云逍这才发现，石壁上刻满了歪扭的字迹，像是用指甲或利器硬生生划上去的：“光绪二十三年，秋，江水涨。凤仪班三十七人，沉于此。”下面还有几行更的字，被水浸得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出“玄机子”、“活祭”、“孩童”几个词。
“光绪二十三年……正好是二十年前。”云逍心头剧震，他凑近石壁，用手指抚摸那些刻痕，能感受到刻字缺时的绝望——笔画深的地方几乎要穿透岩壁，浅的地方却像是力竭后的颤抖。
水猴子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从骸骨堆上爬下来，慢慢走到云逍面前。它左前爪抬起，露出腕间那个的银镯子——镯子已经发黑，却能看清上面錾刻的缠枝莲纹，末端还挂着个极的“仪”字牌。
云逍的呼吸骤然停住。这个镯子他见过，在凤仪班遗留的画册里，戏班主阿鸾总戴着它。阿鸾是当年凤仪班班主的独女，才十岁就唱红了江南，画册里她穿着水袖戏服，腕间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画册最后一页记着，阿鸾在随船送戏服时失踪，尸骨无存。
“你是……阿鸾？”云逍的声音在水里发闷，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水猴子的黄眼珠猛地睁大，喉咙里发出类似孩童啼哭的声音。它抬起爪子，指着石壁上的“凤仪班三十七人”，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用指甲在泥地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鸾”字。
云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灵盖。这头半人半猴的怪物，竟然是当年失踪的戏班主阿鸾？可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水猴子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转身爬向洞穴最深处。那里的石壁上有块凸起的岩石，它用爪子拨开上面的水草，露出个的凹槽，里面藏着块褪色的红绸帕。帕子展开，上面绣着只栩栩如生的水鸟，正是凤仪班的班徽。
帕子的一角写着几行娟秀的字，是用胭脂写的，在水中晕开了些，却依旧能辨认：“爹爹，水猴子是守护渡口的灵兽，会保佑我们平安。可那些穿黑袍的人……他们杀了所有人，还把针插进了我的脖子……”
“黑袍人就是往生教的人。”云逍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沉船不是为了戏服，是为了灭口。”他想起粮仓密室的孩童骸骨，想起戏服箱里的指骨陶罐，突然明白了——凤仪班根本不是戏班，而是替往生教运送“祭品”的幌子，那些所谓的“戏服箱”，装的都是被拐来的孩童骸骨。
水猴子趴在红绸帕上，黄眼珠里滚出两颗血红色的泪珠，滴在帕子上，竟晕开一朵朵的血花。它抬起爪子指向自己的后颈，那里青铜针留下的伤口还在渗着黑血。然后它又指向洞外，发出愤怒的嘶吼，显然是在那些绿眼怪物。
云逍突然想起玄机子卷宗里的记载：往生教有一种禁术，能将活人或灵兽与邪祟融合，炼成听命于他们的怪物。阿鸾当年一定是被玄机子抓住，强行施了禁术，才会变成半人半猴的模样。而那根青铜针，不仅控制着她的行动，还在不断吸食她的精气，让她沦为收集生人魂魄的工具。
“那些船工……”云逍艰难地开口，“是你杀的吗？”
水猴子猛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它爬回骸骨堆，从最底下拖出一具较新的骨架——看衣着正是昨死去的王老五。骨架的手腕上戴着个磨得发亮的铜镯子，水猴子指着镯子，又指了指自己的银镯子，然后做出个“划”的动作。
云逍恍然大悟：“是往生教的人杀了他们，嫁祸给你？他们想让你永远被缺成害饶怪物？”
水猴子重重地点头，血泪流得更凶了。它突然抓起云逍的手，将那片从它身上抓来的鳞片塞进他掌心，然后指向洞穴顶部。那里有块岩石松动了，隐约能看到外面的微光——是通往岸边的近路。
洞外的绿眼怪物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攻击它们。云逍心中一动，难道是苏荣和老周担心他出事，下水来寻了？
水猴子也竖起耳朵听着，黄眼珠里闪过一丝焦急。它推了推云逍，又指了指洞穴顶部的出口，然后转身面向洞口，浑身的鳞片再次竖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它要为云逍争取时间。
云逍握紧掌心的鳞片，那鳞片竟微微发烫，像是在传递着力量。他看着水猴子的背影，看着它腕间那个的“仪”字牌，突然想起画册里那个穿着水袖戏服、笑靥如花的姑娘。二十年前的平安渡口，她一定也曾像这样，站在船头，看着江水悠悠，期待着一场精彩的演出。
“等我回来。”云逍低声，然后转身抓住岩壁上的藤蔓，奋力向上攀爬。他知道自己必须先出去，找到苏荣和老周，带着能彻底解除禁术的方法回来。他不能让阿鸾永远困在这江底洞穴里，困在这半人半猴的躯壳里。
爬到洞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水猴子正对着涌进来的绿眼怪物发出震的嘶吼，墨绿色的鳞片在火光中闪着悲壮的光。洞穴深处，那块红绸帕被水流卷着飘起，绣着的水鸟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却始终挣不脱这冰冷的江水。
云逍咬紧牙关，钻出了洞口。外面的江面上，一艘船正漂浮着，船头的灯笼照亮了苏荣焦急的脸。看到云逍露头，她立刻扔过来一根绳索，声音带着哭腔：“你总算出来了！老周已经带人去引开那些怪物了！”
云逍抓住绳索，被拉上船的瞬间，他回头望向江底。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既像是抗争，又像是解脱。他握紧掌心的鳞片，鳞片上的温度还在，仿佛在：我等你。
船划向岸边，苏荣正忙着给他裹上干毯子，却发现他望着江面出神，眼眶通红。“怎么了？找到什么了？”她轻声问。
云逍把那片鳞片掏出来，放在掌心。月光洒在鳞片上，竟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着水袖戏服的姑娘，正对着他微笑。
“我找到一个被遗忘了二十年的故事。”云逍的声音沙哑，“现在，该我们来续写结局了。”
岸边的灯火越来越近，老周正带着几个船工往江里扔着什么，引得绿眼怪物在远处争抢。云逍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往生教的阴谋像一张巨大的网，从二十年前就已经撒下，而凤仪班的秘密，恐怕只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
他将鳞片心地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还装着那块绣着“水”字的戏服碎片，此刻正与鳞片隔着布料相互呼应，微微发烫。云逍知道，它们在指引着方向，指引着他去揭开更多的真相，去偿还那些被辜负的等待。
江风吹过，带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味，像是有个姑娘在轻声哼唱着凤仪班的旧戏。云逍抬头望向夜空，月亮躲进了云层，仿佛也在为这个沉在江底的秘密落泪。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因为他知道，无论这秘密有多沉重，无论前路有多艰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阿鸾，为了那些沉在江底的骸骨，也为了所有被往生教残害的无辜者。
船靠岸的那一刻，云逍将戏服箱紧紧抱在怀里。箱子里的陶罐安静地躺着，却像是在诉着无数孩童的悲鸣。他知道，这些悲鸣，终将化作刺破黑暗的力量。而他，将是那个举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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