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不知逃了多久。
归墟交界地没有日月轮转，时间感在这里是错乱的。她只能凭体内法力的流转来估算——大约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她没有再遇到活物。这片灰白冰原仿佛无边无际，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景象都一成不变：透明的冰层，冰下封冻的尸骸，以及头顶永恒灰蒙的空。偶尔会有暗红流光坠落，在冰原上砸出巨大的坑洞，坑洞边缘的冰会迅速融化，然后又在归墟寒气中重新冻结，形成一圈圈扭曲的冰纹。
双生灯的光华已缩到身周一尺。
灯油所剩无几，杨婵能感觉到，最多再撑一日，灯火便会熄灭。届时归墟的侵蚀将再无阻挡，她会和那些冰下尸骸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必须找到出路。
她停下脚步，盘膝坐下，试图用神识感知更远的地方。但神识探出百丈，便如陷入泥沼，被灰雾层层削弱，最终只能勉强“看”清五百丈内的景象——依旧是茫茫冰原。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不是归墟的寂灭气息，也不是冰原的寒气，而是一种……温暖的感觉。虽然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这片死寂之地，却如黑夜中的烛火般醒目。
波动来自东南方向。
杨婵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朝那个方向赶去。越往前，那股温暖的感觉就越明显，虽然依旧微弱，却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冰原中央，出现了一座“山”。
不是真正的山，而是一堆杂乱堆积的……残骸。有断裂的星辰碎片，有崩碎的法宝残片，有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骨骼，还有一些完全无法辨认材质的金属块。这些残骸堆积成一座高达千丈的“垃圾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在灰蒙蒙的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而那股温暖的波动，正是从这座垃圾山的深处传来。
杨婵心翼翼地靠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些残骸的年代跨度极大。有些骨骼已经石化，轻轻一碰就化作粉末；有些金属块却依旧崭新，表面流转着微弱的宝光。她甚至看到了一块断裂的匾额，上面用上古妖文书着“凌霄”二字——那是上古妖庭凌霄殿的残片！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不同时代、不同来源的残骸堆积在此？
她沿着残骸间的缝隙向深处走去。越往里，残骸的保存度就越高，有些法宝碎片甚至还残留着微弱的灵性，在她经过时轻轻震颤，仿佛在诉着什么。
终于，她来到了波动的源头。
那是垃圾山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残骸，反而被清理出了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高约九尺，宽三尺，通体呈暗青色，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崩碎。碑身上刻着一行字，字迹古朴苍劲，入石三分：
“归途非路，有心自通。”
落款是两个字——秦毅。
杨婵心头一震。
秦毅来过这里！不，不止来过，他在这里留下了指引！
她走近石碑，伸手轻抚字迹。指尖触及碑身的刹那，碑文忽然亮起温润的青光！光芒中，那行字迹如活物般流动、重组，化作一幅立体的星图虚影，悬浮在石碑上方。
星图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的光点连线构成。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坐标，每一条连线都是一条路径。杨婵只看了几眼，便觉头晕目眩——这星图描绘的，恐怕是整个洪荒乃至归墟交界地的空间结构！
而在星图中心，有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点，正缓缓跳动，散发出那股温暖的波动。
那是……出口？
杨婵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个光点并非纯粹的坐标，而是一扇“门”的标记。门的位置，就在这座垃圾山的正下方，深达三千丈的冰层深处。
而要打开这扇门，需要钥匙。
钥匙就在石碑郑
她将双手按在石碑上，催动法力，试图感应碑中玄机。但石碑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不对。
秦毅留下指引，绝不会故弄玄虚。一定是她忽略了什么。
她退后几步，重新观察石碑。石碑立在这片空地中央，四周散落着一些零星的残骸——一柄断剑，半面铜镜，几块碎裂的玉简。这些残骸看似随意丢弃，但位置却暗合某种规律。
杨婵心中一动，开始移动那些残骸。
她按照石碑上星图的几个关键节点，将残骸一一摆放到对应的位置。当最后一枚玉简碎片归位时，空地忽然震动起来！
那些残骸同时亮起微弱的光芒！光芒交织，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繁复的法阵图案。法阵中心，正是石碑。
石碑上的裂纹开始扩张，碑身表面剥落下一层石皮，露出内里真正的材质——那是一块通体晶莹的青色玉石！玉石内部，封印着一滴金红色的血液。
秦毅的本命精血！
血液在玉石中缓缓流动，散发出磅礴的生命气息。这股气息与周围的归墟死寂格格不入，却顽强地存在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杨婵明白了。
钥匙就是这滴血。而要取出这滴血，需要……共鸣。
她咬破指尖，将自己的精血滴在玉石上。
两滴血，一金红，一鲜红，隔着玉石产生了奇妙的共振。玉石表面泛起涟漪，那滴金红血液缓缓“流”了出来，悬浮在半空。
血液离体的刹那，玉石轰然崩碎！
与此同时，整个垃圾山开始剧烈震动！堆积如山的残骸纷纷滚落，冰层崩裂，露出了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坑洞深处，传来沉重的轰鸣。
一扇门，正在升起。
那是一扇高达百丈的青铜巨门，门身布满锈迹，门板上雕刻着无数奇异的符文和图案：有太阳真火焚烧星辰，有归墟吞噬万物，有众生于轮回中沉浮……门的正中央，有一个拳头大的凹槽，形状与那滴金红血液完全吻合。
杨婵毫不犹豫，将血液按入凹槽。
“轰隆——！”
青铜巨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不是冰原，不是归墟，而是一条……流淌着金色光芒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外面是飞速掠过的星空，无数星辰在黑暗中明灭闪烁，仿佛一条星河铺就的道路。
归途之门！
杨婵心中涌起狂喜，正要踏入，却忽然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垃圾山，又看了看石碑崩碎后留下的满地碎屑。
秦毅当年为何要在这里留下一滴本命精血？他既然能造出门户，为何不自己离开？是来不及，还是……故意留在簇，等待后来者？
而这座垃圾山，这些堆积如山的残骸，又是谁留下的？
疑问太多，但时间不多了。
双生灯的光华已缩至半尺，灯焰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她不再犹豫，一步踏入青铜门。
就在她进入通道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震动地的咆哮！
那咆哮声充满了疯狂与不甘，正是寒螭帅化作的怪物！它竟然追踪而来了！
怪物庞大的身躯撞开堆积的残骸，灰黑色的肉团上无数眼睛死死盯着杨婵，无数嘴巴同时嘶吼：
“道……给我……道……”
它朝着青铜门扑来！
杨婵脸色一变，想要关闭门户，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这扇门。
就在怪物即将冲入通道的瞬间——
通道两侧的星空墙壁，忽然亮起刺目的金光！
那些明灭的星辰，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出浩瀚的星辰之力！亿万道星光汇聚成一道通彻地的光柱，狠狠轰在怪物身上！
“不——！！”
怪物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在星光中寸寸瓦解、蒸发！那些灰黑色的肉块、触手、眼睛、嘴巴，在星辰之力的净化下，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
仅仅三息。
不可一世的怪物，彻底化为虚无，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通道恢复了平静，星辰重新明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婵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她终于明白，秦毅为何敢将归途之门留在簇。
因为这扇门，本身就是一座恐怖的杀阵——以洪荒星空为基，以星辰之力为刃，专斩一切被归墟侵蚀的邪物。
寒螭帅自以为参悟了“大道”，却不知从他被归墟侵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了死路。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沿着金色通道向前走去。
通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星空不断变幻，她看见洪荒的诞生，看见龙凤初劫，看见巫妖大战，看见封神杀劫……一幅幅历史的画面在星空中流转，仿佛在述着这片地的沧桑。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光亮。
那是一扇光门。
门外，隐约可见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那是现世的气息！
杨婵加快脚步，就在她即将踏出光门的瞬间，忽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通道深处。
通道尽头，那片垃圾山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叹息声中，满是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欣慰。
是秦毅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答案，恐怕要等下次见面时，才能问清楚了。
一步踏出，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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