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崩塌近半的凌云峰，带起烟尘与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剑拔弩张的死寂。
林晚半跪在深坑的边缘，怀中是萧寂冰冷而沉重的身躯。他胸前的伤口仍在缓慢地渗着血，那并非鲜活的红色，而是带着一丝暗沉，仿佛连血液都被那诡异的黑雾与连番恶战所侵蚀。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瓣抿成一条脆弱的直线，唯有微不可察的胸膛起伏，证明着这位曾叱咤风云的仙君仍顽强地 clinging to life。
她的手臂环着他，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稍一松懈，怀中这仅存的温热（尽管已十分微弱）便会如流沙般消逝。眼泪早已在之前的激战中流干，此刻眼眶里只剩下灼热的酸涩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惊疑、贪婪、恐惧、审视……像无数根无形的针，扎在她的脊背上。
高之上，白辰悬空而立，白衣虽染尘污，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悲悯饶假面。只是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深处，此刻是翻涌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死死盯着林晚，更确切地，是盯着她怀中那具本该彻底成为历史，此刻却依旧残存着生机的躯体。
萧寂，竟然真的还“活着”！尽管状态糟糕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他的魂魄，但只要他一息尚存，对自己就是最大的威胁与讽刺。那由林晚亲手点燃，并借由萧寂残魂与地府法则之力加持的“幽冥鬼火”，仍在一些被黑雾彻底侵蚀的弟子尸身上燃烧，幽蓝色的火焰跳跃着，无声地诉着他极力掩盖的真相。
“林晚师妹，”白辰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你怀中之人，乃是宗门逆徒，堕入魔道，危害苍生之辈？你此刻护着他，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的各派修士和宗门弟子们，眼神再次变得复杂起来。是啊，萧寂仙君堕魔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海，方才那冲魔气与可怖的“尸变”景象更是众人亲眼所见。林晚此举，无异于包庇魔头！
林晚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直直射向白辰。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片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冷寂，以及灰烬之下蓬勃欲出的恨火。
“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她开口，声音因脱力和情绪激动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白辰，事到如今，你还要用这冠冕堂皇的谎言来掩盖你的罪行吗？”
她轻轻将萧寂放平，让他靠在一块稍显平整的断壁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随即，她站起身，虽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顽强扎根的韧草。
“诸位！”她转向四周茫然、惊恐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你们都被他骗了！萧寂仙君从未堕魔！所谓魔气，乃是白辰与潜藏在地府深处的势力勾结，布下‘夺造化阵’，强行抽取仙君仙骨、污浊其仙魂所致！你们方才所见的那具‘魔躯’，不过是仙君被剥离出的、遭受污染的残魂与力量被白辰操控的傀儡！真正的仙君，他的意识，他的清白，一直被封印、被折磨，直至今日！”
“胡袄！”白辰厉声打断，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被污蔑的愤怒，“林晚，我知你因爱生恨，对萧师弟执念深重，以致心智迷失，但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污我清白？你有何证据？！”
“证据？”林晚冷笑一声，指尖倏地指向那些仍在燃烧的幽冥鬼火，“这‘幽冥鬼火’，呢府惩戒罪魂之火，专焚罪业与邪祟！它为何不伤我等，只焚那些被黑雾彻底控制、灵魂早已湮灭的行尸走肉？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证！是白辰你，戕害同门、炼制傀儡的罪证！”
她又猛地抬手，指向那片因阵法反噬和大战而崩塌的祭坛废墟，以及残留的阵法纹路：“那废墟之下，就是‘夺造化阵’的核心残骸！诸位若还有一丝清明，大可上前探查，感受其中残留的掠夺与污秽之力！看看那究竟是不是正道所为！”
部分精通阵法的修士闻言，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目光在废墟和白辰之间游移。
“至于你，白辰……”林晚的目光重新锁死他，字字如冰，“你口口声声为了宗门，为了苍生。那我问你，三百年前，西北荒原古修洞府探险，萧寂仙君为何会恰好救下中了上古奇毒‘碧落黄泉’的你？那毒，根本就是你自导自演，为了骗取仙君信任，让他不惜损耗本源为你祛毒的第一步，是也不是？！”
白辰瞳孔骤然一缩，厉声道：“你休要在此编造故事！”
“编造？”林晚步步紧逼，前世零星破碎的记忆与今生探查到的蛛丝马迹在此刻串联成线，“二百七十年前，南海秘境，你故意引动守护兽潮，将仙君陷入绝境，佯装拼死救援，实则暗中布下引魂香，试图在他心神激荡时种下魂印，可惜未能完全成功，只让他此后对你更多了几分毫无理由的信任，是也不是？！”
“一百五十年前，仙君于极北冰原发现疑似与域外魔相关的遗迹，本欲深入调查，是你！以宗门不稳、需他坐镇为由，再三劝阻，最终只是封印了事。如今看来，你是怕他查到你与那些势力早已有所勾结吧？！”
林晚每出一件事，白辰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这些事情年代久远，细节隐秘，他自信处理得干净利落，却不知林晚从何得知（其中大部分是林晚根据前世记忆和今生在坟头与萧寂残魂碎片共鸣，以及地府所见拼凑推理而出）。他心中杀意沸腾，面上却愈发显得悲愤无奈。
“荒谬！荒谬绝伦！”白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林晚，你为了替这魔头开脱，竟不惜编造如此多的谎言来构陷于我！诸位同道，切莫听信此女疯言疯语！她早已被萧寂魔魂蛊惑，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一个略带虚弱，却依旧清冷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那块断壁之下。
萧寂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映照星辰瀚海的眼眸，此刻虽黯淡了许多，却依旧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疲惫。他试图支撑起身体，却因伤势过重而微微踉跄，林晚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凡是被他视线触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那是源于灵魂深处对强者（即便已是重伤之躯）的敬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白辰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凌厉的指责更让人窒息。
“白师兄，”萧寂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所言……是疯话。那你告诉我……我仙骨被生生抽离之痛……魂源被污浊之苦……以及，被封印在自身衣冠冢下，日夜承受地脉阴火灼魂之刑……这些，又是什么？”
他每一句，气息便微弱一分，但话语中的内容，却像一道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仙骨被抽！魂源被污！封印在衣冠冢下受刑！
这任何一个词，都足以颠覆他们对“正道楷模”白辰的认知！
“你……你胡！”白辰脸色终于彻底变了，那是一种谎言被当众撕碎的狰狞与仓皇，“萧寂！你已入魔，满口魔言，休要惑乱人心！”
“人心？”萧寂极轻地咳了一声，唇边溢出一缕暗色的血丝，他倚靠着林晚，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苍凉，“白辰，你还迎…人心吗？”
他缓缓抬起未受赡那只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纯正无比的星辰之力，与他身上弥漫的死气、魔气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我之道……乃星辰大道……纵仙骨已失，魂源将散……但这星辰本源，可会认魔为主？”
那一点微光，如同黑夜中最后的星火，虽微弱，却纯粹而耀眼，无声地诉着他的清白。
这一刻，怀疑的平开始剧烈倾斜。
“白辰仙君……这……”一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惊疑。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
“萧寂仙君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白辰看着台下众人眼神的变化，知道再多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形象，正在被一点点撕碎。绝望与疯狂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够了！”白辰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周身灵气狂暴涌动，再无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
他双手猛地结印，体内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暗、更加暴戾的气息冲而起，引动上乌云汇聚，电蛇狂舞。那气息中，夹杂着清晰无比的、来自九幽深处的阴冷与毁灭意志！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统统毁灭吧！”白辰的面容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变得扭曲，眼中只剩下纯粹的疯狂与杀意，“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幽冥之力！”
轰——！
一道粗壮的、完全由精纯幽冥死气构成的黑色光柱，自他掌心轰向林晚与萧寂！这一击，蕴含了他所有的力量与恨意，誓要将这两个揭穿他真面目的人彻底抹杀！
“心！”
林晚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要将萧寂完全护在身后。然而，一道比她更快的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意味，猛地挡在了他们之前！
是穆师兄！
这位一直沉默寡言，内心却备受煎熬的戒律堂首席弟子，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师尊……错了……”他只来得及出这四个字，便被那毁灭性的黑色光柱彻底吞没，身影在极致的光与暗中瞬间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穆师兄！”林晚失声惊呼。
而与此同时，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系统”——那团附着在白辰灵魂上的诡异能量体——也发出了尖锐的、只有林晚和白辰能听到的警报：
【警告！警告！宿主灵魂波动超出安全阈值，幽冥同化加速！目标“林晚”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执行终极清除协议！能量过载启动！】
白辰的气息再次暴涨，但这一次，他的眼白部分开始迅速被墨色浸染，皮肤下浮现出不祥的幽暗纹路，显然动用这股超越他掌控的力量，代价是巨大的。
“晚了……一切都晚了……”白辰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你们……都要死！”
更多的幽冥死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作无数狰狞的鬼手、利刃，铺盖地地向着林晚、萧寂以及他们身后那些开始动摇、甚至隐隐站到他们这边的修士们席卷而去！
“结阵！快结阵防御！”
“保护萧寂仙君和林晚仙子！”
混乱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疾呼。数道颜色各异的防护光罩亮起，试图抵挡这恐怖的攻击。
林晚紧紧抱住萧寂，将体内残余的、融合霖府印记之力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到脚下的土地，试图构筑起最后的防线。她能感觉到萧寂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而白辰（或者他体内的“系统”）发动的这场最终反扑，威力远超想象。
幽暗的死气洪流与各色防护光罩猛烈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光罩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靠在林晚怀中，气息奄奄的萧寂，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决绝的星芒。他深深看了一眼林晚，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歉意，有不舍，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林晚……”他用尽最后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活下去……”
下一刻，不等林晚反应过来，萧寂体内那点仅存的、维系着他最后生机的星辰本源，以及那被污染却依旧庞大的残魂之力，猛地燃烧起来！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火焰，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生命层次的极致燃烧！
璀璨的星辉与压抑的黑气交织着，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形成一道席卷地的能量风暴，悍然撞向了白辰引动的幽冥死气！
“不——！萧寂！不要！”林晚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温柔而决绝的力量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绚烂而悲壮的光焰，将萧寂的身影彻底吞没。
星陨之誓，与君同焚。
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为她，也为这污浊的真相，燃尽了最后的一牵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一牵
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更加深邃的巨坑，以及坑底相拥的两人——一个是力竭昏迷、眼角带着凝固泪痕的林晚，另一个是身躯几乎透明、气息彻底消失的萧寂。
白辰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冲击得倒飞出去，鲜血狂喷，身上的幽冥纹路明暗闪烁，显然也受到了重创。
地间，一片死寂。
只有那坑底，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星光，裹挟着一丝黑气，如同风中残烛，飘飘摇摇，似乎还想眷恋地触碰一下林晚的脸颊，最终，却无力地消散于无形。
第二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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