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早，王兵不到七点就起来了。他把稿纸又看了一遍，怕有啥写错的地方。七点五十，院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是辆老式捷达，车身上掉了块漆，车牌被雪糊了一半。
焦玉良探出头喊他：“王，上车。
王兵钻进副驾驶，一股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座椅上的布套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海绵。“这车，跑了快十年了，扶贫办就这一辆车，跑各村，皮实。” 老焦发动汽车，“昨儿个我跟苏书记的联络员打电话，我们今儿个过去，他苏书记上午没会。”
车开得慢，路过张老五家时，王兵看见张老五正背着捆干草往牛圈走。干草捆得不太紧，掉下来好几根。张老五的腿不好，走得一瘸一拐的，背都快驼成个虾米了。
“张大哥！” 王兵摇下车窗喊。
张老五回过头，看见是他，眼睛一亮，赶紧把干草放在地上，往这边跑。“王书记，成了？” 他喘着气问，手里还攥着根草棍。
“快了，我们去镇上找苏书记。” 王兵。
“好，好！” 张老五搓着手，咧着嘴笑，“我在家等着，给你们烧开水。”
车开过去老远，王兵从后视镜里看，张老五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车。焦玉良从兜里掏出个本子，翻开，在上面写了句啥，又合上。“张老五家的牛得添点料，回头让兽医站的人去看看，是不是该打预防针了。” 他，“扶贫得一户一户算，不能漏了。”
太平镇政府的楼看着挺旧，墙皮掉了不少，门口堆着扫起来的雪，像座雪山。焦玉良把车停在楼前的空地上，领着王兵往后院走。“苏书记一般在我们扶贫办隔壁的办公室办公，那边离我们办公室近，我们沟通起来方便。”
后院有排平房，挂着 “镇领导” 的牌子。门没锁，焦玉良敲了两下：“苏书记，我们来了。”
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请进。”
王兵跟着进去，看见办公桌后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披着黑色羽绒服，头发理得短短的。桌上堆着一摞文件，旁边放着个保温杯，印着 “青年突击手” 的字样。
“焦主任，坐。” 年轻人站起来，伸手跟焦玉良握了握，目光转向王兵，“这位就是王兵同志吧？焦主任跟我提过好几次，你想在兴泉村搞冬黑麦项目。”
“苏书记好，我是王兵。” 王兵赶紧把项目计划书递过去。
焦玉良在旁边：“苏书记，这是王写的计划书，冬黑麦改良土壤，秸秆养牛，形成循环，我看挺适合兴泉村的。”
苏震接过计划书，扶了扶眼镜，坐下来仔细看。办公室里很安静，就听见暖气片 “咕咚” 响了一声。王兵看见苏震桌上放着本《江林省扶贫产业指南》，书角都翻卷了，里面夹着个书签，正好在 “特色种植” 那一页。
看了大概二十分钟，苏震抬起头，把计划书往桌上一放。“这个思路不错。” 他，“冬黑麦耐盐碱，秸秆做饲料，牛粪还田，形成闭环，符合绿色农业的方向。” 他指着最后一页，“你算的这个账，冬黑麦一垧地能比旱稻多收5万，这个数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扶贫项目，得稳当点，扶贫不能好高骛远。”
王兵心里一紧，赶紧：“苏书记，这是按农大的实验数据算的，他们在实验室里种的，亩产更高。咱村刚开始种，可能达不到，但保守估计一垧地多收个两三万肯定没问题。”
“两三万也不少了。” 苏震笑了，“兴泉村有多少耕地？”
“600多亩。” 焦玉良接话，“要是能种成，光这一项，村民收入就能增收一二百万。”
“不止。” 苏震喃喃道，“杨林县西部好几个镇都有盐碱地，要是这项目成了，能在全县推。” 他拿起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我姑父是省农科院的，研究杂粮等作物的，也是农大的博导。我问问他，有没有冬黑麦的母种，能不能派技术员下来。”
电话很快接通了，苏震对着电话：“姑父，我是震…… 对，我现在在太平镇挂职…… 我们这儿想搞个冬黑麦种植项目，您那儿有没有种源？…… 能协调农大的专家？…… 下周三您来平州调研？正好，顺道来杨林县看看…… 好，到时候我去接您。”
挂羚话，苏震对王兵：“下周三，省农科院的黄翀副院长过来，他正好来平州，顺道去你们村看看。焦主任，到时候你安排下车，再让村里准备点土样，让黄院长看看。”
“没问题。” 焦玉良掏出本子，记了下来，“我这就给党政办公室打电话，让他们协调接待事宜。”
王兵心里的石头总算落霖，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想起在农大灰楼外冻了两，手脚都冻麻了，也没见到个正经管事的。原来解决问题的法子，不在那些高楼大院里，而是在情系乡村振兴、产业扶贫的基层干部的心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了：“苏书记，我还有个想法，我想搞个短视频账号，以后试试直播带货。” 他怕苏震觉得不靠谱，赶紧补充，“现在好多地方都这么干，产品能直接卖给城里人，少了中间商赚差价。”
没想到苏震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前阵子看新闻，南方有个村，直播卖苹果，一下子就卖出去几万斤。” 他拿起笔，在计划书上添了行字，“焦主任，这事你也盯着点，让镇宣传干事学学，到时候一起弄。”
焦玉良在本子上画了个五角星：“我记下了，回头就找李，让他研究研究。”
从镇政府出来，雪停了。焦玉良发动汽车，暖风 “呼” 地吹了出来，带着股尘土味。王兵看着老焦把项目计划书放进那个印着 “扶贫办” 的牛皮纸袋里，袋子边角都磨破了，用胶带粘了好几回。
“这袋子，装过不少项目。” 老焦拍了拍袋子，“前年大石粒村搞大棚菜，去年李家村搞养鸡场，都是从这袋子里走出去的。”
车路过一片山岗，焦玉良指着远处：“那是去年修的扶贫路，本来计划明年开春通车，现在看着，年前就能通。到时候你们村运种子、收黑麦，就不用绕那么远的路了。”
王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条路像条黑带子，在雪地里蜿蜒着，一头扎向兴泉村的方向
回到村里，已经擦黑了。村委会门口，张老五正蹲在石头上抽烟，看见他们的车，赶紧站起来，心急火燎的跑过来。“成了？” 他急切地问，声音都有点抖。
王兵把牛皮纸袋递给他。张老五像个顽童，捧着袋子，翻来覆去地看，摸着上面 “扶贫项目” 的红印章，嘿嘿地笑。“我就知道，王书记准能成。” 他突然往家跑，没过一会儿，抱来半袋黄豆，用个旧化肥袋改的袋子，上面还印着 “尿素” 俩字。“给苏书记和你们这些扶贫干部带点黄豆，咱自己种的，炖肉香。”
王兵看着那袋黄豆，颗粒饱满，带着点泥土。他突然想起在农大灰楼外啃的那个面包，干硬干硬的，咽下去都剌嗓子。原来最实在的东西，都在老百姓的粮囤里。
他掏出手机，给于文华老师发了条短信：“于老师，项目有进展了。镇里苏书记很支持，下周三省农科院的黄院长会来村里看看，有望得到技术支持。”
没过几分钟，于老师回了短信：“好子，这才是扎根基层的样子，不愧是我的学生。”
王兵笑了，把手机揣回兜里。雪地里的阳光很亮，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知道，冬黑麦要在兴泉村扎根，光靠专家和资金不够，得靠张老五这样肯下力气的农民，得靠焦玉良那本记满了家长里短的笔记本，得靠苏震桌上那本翻卷聊指南。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劲儿拧到一起，在这片盐碱地上，踏出一条能走通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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