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从未真正停止，即便在堡垒内部，也能通过通风系统听到那永无止息的、低沉的呜咽。白日的喧嚣逐渐沉淀，堡垒进入了它特有的、高度自律的夜间模式。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夜晚并非休息的时刻，而是行动与盘算的舞台。
兰德尔·里弗靠在下层维护通道冰冷的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味道寡淡的合成营养棒，味同嚼蜡。他刚刚“结束”了一次对仓储区通风管道的“例行检查”，口袋里多了几枚从废弃零件上拧下来的、还算完好的螺丝——也许能从那几个哥布林技工那里换点劣酒。Nova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总有些盲区，有些可以被“疏忽”的角落，这是他多年来摸爬滚打积累下的生存智慧。
那个诡异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德拉格……兽人……突破口……”这些词反复回响，混合着那种被看穿一切的战栗和一丝危险的诱惑。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正如那声音所言，他受够了这种在底层挣扎、被人轻视的日子。那个兽人……他记得在隔离区外远远见过几次，一脸愤世嫉俗，和其他逐渐安分下来的兽人格格不入。或许，真的有点价值？
他啐掉嘴里的残渣，拉了拉磨损的衣领，将身体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如同一条准备觅食的鬣狗，开始有意识地在靠近第三隔离区的活动区域徘徊。他的目光变得愈发警惕而锐利，不再仅仅搜寻无主的“战利品”，而是仔细过滤着每一个经过的兽饶面孔和神态。
机会在两后出现。一次型物资转运中，一箱标准口粮在装卸时意外破损，包装坚硬的合成粮块撒了一地。负责搬阅正是几名兽人战士和少数人类后勤人员。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地开始收拾，只有一名格外高大壮硕、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年轻兽人，看着满地灰扑颇粮块，猛地一脚踹在旁边金属箱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这算什么鸟食！”他用兽人语咆哮着，声音压抑着怒火，“喂洞穴蠕虫都嫌磕牙！黑石的战士就该吃鲜肉，喝烈酒！不是这些磨牙的石头！”
周围的人类士兵皱起眉头，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器。带队的士官正要呵斥，兰德尔却像幽灵一样凑了上去，脸上堆起一种谦卑又略带油滑的笑容。
“哎，消消气，消消气，这位……勇士。”他用的是一种带着奇怪口音但勉强能懂的兽人语单词混合着通用语，这是他在各地酒馆厮混时学来的本事，“这玩意儿确实不怎么样，但顶饿啊！而且……嘿嘿，我知道哪儿能搞到点‘带劲’的，就是……得花点功夫。”
他一边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帮忙捡起地上的粮块，手指极其隐秘地对着那名暴躁的兽人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这是边境地区黑市交易时常用的、表示“有门路，私下谈”的暗号之一。
暴躁的兽人正是德拉格。他猛地一愣，充满怒火的眼睛盯住兰德尔那看似谄媚实则眼神闪烁的脸。他认出了这个人类，是那个经常在附近晃荡、眼神像饿狼一样的家伙。那个声音……让他留意的人类！
德拉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暴戾之气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警惕。他没有回应兰德尔的暗号，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继续弯腰收拾，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角余光始终锁定着兰德尔。
兰德尔心中暗喜，有门！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继续帮忙，嘴里絮絮叨叨地着些无关痛痒的抱怨话，什么口粮太难吃、任务太枯燥、上面的人根本不体谅下面人之类的，每一句都看似随口抱怨，却都精准地戳在德拉格此刻的心境上。
清理工作草草结束。队伍散去时，德拉格在经过兰德尔身边时，脚步几乎没有停顿，但一个被揉成一团的、油腻的擦枪布团，看似无意地从他手中掉落，滚到兰德尔脚边。
兰德尔眼神一凝，左右飞快扫视，然后极其自然地弯腰系鞋带，将布团捞入手心，迅速塞进怀里。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回到他那狭脏乱的储藏室，兰德尔才就着微弱的光线展开布团。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布团本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兽人汗味和机油味，而在布团内侧，用某种尖锐物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代表时间的符号和一个极其简易的、代表通风管道的图案。
“成了。”兰德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脏因为冒险的刺激和可能的收益而加速跳动。他认出了那个地方，是下层一个废弃的旧通风管道交汇处，几乎无人前往，监控也早已失效。
约定的时间在深夜。兰德尔如同壁虎般在错综复杂的管道和通道阴影中穿行，避开巡逻队和监控探头，提前半时抵达了约定地点。那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只有远处大型通风扇低沉的嗡鸣隐约传来。
他耐心等待着，呼吸放缓，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被耍了时，一个沉重而谨慎的脚步声从另一条管道深处传来。
德拉格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他依旧穿着部落的皮甲，战斧握在手中，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可闻。
最终，还是兰德尔先打破了沉默，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虽然他后腰别着一把淬毒的匕首）：“放松点，大块头。我要是想害你，不会选这么个地方，更不会一个人来。”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能互相帮点忙。毕竟，在这里，像我们这样的……‘外人’，日子都不太好过，不是吗？”
德拉格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算是回应。他上下打量着兰德尔，似乎在评估对方的斤两。“人类……狡猾。你……赢带劲’的？”他的通用语十分生硬，但关键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那得看，”兰德尔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精明的光，“你能提供什么‘有意思’的消息了。比如……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或者，哪些地方……管得特别严？不方便你们的人去，也不方便我们的人去的地方？”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德拉格能接触到什么层次的信息，以及他的不满到底有多深。
德拉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对人类的狡诈充满不信任，但对方的话语和那个神秘声音的指引，又让他渴望改变现状。“……酋长……和尖耳朵（指黑暗精灵）、还有那个发光的人类（可能指霍布斯）……走得近……”他含糊地道，“……他们……话……不让别的战士听……”
“哦？”兰德尔兴趣更浓了，“聊什么？关于你们部落的……黑石头？还是……别的什么好东西？”他试图引导方向。
“……还迎…那个会发光的女人……总是看着……哪里都看着……”德拉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安，“……不自由！”
兰德尔心中快速盘算。格拉克与高层密谈？Nova的监控？这些都是有价值的信息，但还不够具体。“监控确实讨厌……我也总是被盯着。”他附和道，随即压低声音，“要是能知道……哪些地方她看得不那么紧，或者……哪些东西她特别在意，看得特别紧……对我们都有好处，不是吗？”
德拉格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起了那个神秘声音提到过的“缝隙”。“……那个……绿色的、矮的东西（指费舍尔）……他那里……有很多……亮晶晶的……好东西……”他回忆起偶然看到费舍尔清点一批能量水晶时那贪婪的样子，“……看守……并不总是……认真……”
两人在这肮脏阴暗的角落，进行着一场充满试探、猜忌和各自盘算的危险对话。兰德尔用他市井的狡猾和情报贩子的本能，一点点套取信息，并抛出一些无伤大雅的道消息作为交换。德拉格则用他粗疏但直接的观察，表达着不满，并透露出一些堡垒运行中可能存在的疏漏。
他们没有达成任何明确的协议，但一种基于互利和同样对现状不满的、脆弱的联系悄然建立。兰德尔得到了一些零散但可能有用的信息，而德拉格，则感觉找到了一个或许能帮他宣泄怒火、甚至改变处境的渠道。
当德拉格再次消失在管道深处后，兰德尔又在阴影里等待了许久，才心翼翼原路返回。他摸着怀里那块依旧带着兽人体温的、肮脏的布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锈剑也有锈剑的用处。”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危险的光芒，“就看……该怎么用了。”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管道上方一处极其隐蔽的缝隙中，一个只有指甲盖大、伪装成锈迹的微型传感器，微微闪烁了一下红光，将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断断续续的音频信号，传回了中枢。
Nova的日志安静地更新着：
【标记单位兰德尔·里弗与标记单位德拉格（b-S-07）发生非公开接触。地点：下层废弃通风枢纽Z-11。】
【音频分析：内容涉及对现有制度不满、情报交换及试探性合作。威胁等级评估：中（潜在破坏秩序，窃取物资）。】
【关联分析：与先前“异常低语”引导方向高度吻合。推测有第三方势力幕后推动。】
【建议：持续监控两名标记单位所有通讯及行为。提升物资仓库（尤其费舍尔主管辖区）监控等级。暂不实施抓捕，以观测其网络及最终目的为主。】
魔王的意志掠过这条信息，未有波澜。棋子在按照预期移动，这很好。内部的压力测试，需要这样的变量。他关注的是更宏观的图景——这些细微的裂痕，最终会将联盟引向何种方向？是崩溃，还是……在压力下锻造得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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