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刘备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镇纸，目光在诸葛亮和庞统脸上来回扫视，茶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微妙。
“孔明啊，”刘备放下镇纸，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闲话家常，“书苑落成之日，市集热闹，你可去逛了？”
诸葛亮正襟危坐，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回主公，亮去看了看。书苑气象恢弘，市集货物新奇，确是大开眼界。”
“哦？”刘备挑眉，“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诸葛亮一怔，面上微热。他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庞统。庞统正低头喝茶，仿佛那盏茶里有什么绝世奥秘，但肩膀微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
饶是诸葛亮心思深沉，智计百出，此刻被主公如此直白地点破心事，也不禁耳根发红。他沉默片刻，知道瞒不过去，终于坦然点头：“是。那日书苑市集，亮偶遇荆州黄承彦公之女，黄月英姐。与之交谈，方知世间竟有如此聪慧通透之女子。其于格物器械之见解，思维之敏锐，更胜许多须眉。亮……归来后，确有些神思不属。”
他这话得诚恳，却也含蓄，只赞其才，未言其他。
刘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仍正色道：“原来如此。黄公乃荆州名士，学富五车，其女想来不凡。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慎重，“我闻黄姐因容貌之故，婚事多舛。孔明乃我倚重之臣，人中龙凤，若因一时心动而……恐非良配。”
这话得委婉，却直指要害——你是看重她的才华，一时欣赏；还是真的能抛开世俗偏见，接纳她的一切？
诸葛亮闻言，神色反而坚定起来。他起身，郑重一揖：“主公，亮所重者，非皮相之貌，而是心智相通。那日与黄姐一席谈，其见解之深、思维之敏，令亮如沐春风，如逢知己。如此女子，若因世俗偏见而埋没，才是世间憾事。”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炽热：“亮知主公关爱，然此心意已决。若黄姐不弃，亮愿求为佳偶，此生不负。”
刘备看着他眼中那份难得一见的炽热与坚定，心中感慨。他扶起诸葛亮，笑道：“孔明既有此心，我岂会阻挠？男婚女嫁，本是佳事。只是黄姐毕竟是女儿家，终身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公那边……”
庞统适时插话，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主公，此事易尔。我叔父庞德公与黄公交厚，司马德操先生亦在邺城。不若请他们从中撮合，探探黄公口风？”他顿了顿，看向诸葛亮，“至于孔明这边嘛……长辈嘛，主公不就是现成的？”
诸葛亮一愣，随即明白庞统之意——自己父母早亡，叔父诸葛玄去年也已过世，如今在刘备麾下效力，可谓无依无靠。刘备以主公之尊，若能亲自出面提亲，那不仅是荣耀，更是何等的重视与关爱！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再次深揖，声音微哽：“若蒙主公玉成，亮……感激不尽！”
刘备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好！此事便包在我身上。不过……”他眨眨眼，难得露出几分顽皮神色，“需先探探黄姐心意。若她无意，我等岂非唐突？”
庞统笑道：“主公放心。那日市集，两人相谈甚欢，分别时依依不舍，亮眼人都看得出来。黄姐若无意，岂会如此？”
“既如此，”刘备起身，“我这就去拜访庞德公与司马先生。”
邺城驿馆，黄承彦独坐窗前，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未落在字上。窗外秋阳明媚，庭院中几株丹桂开得正盛，香气透过窗棂袅袅飘入，却未能抚平他眉宇间那缕淡淡的忧色。
女儿月英自那日书苑落成典礼归来后，便有些不同了。往日的她，虽也聪慧灵动，但总带着几分少女的沉静，多数时间埋首于那些机关图纸、器械模型之郑可这两日，她时常对着窗外发呆，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偶尔还会取出那瓶在书苑市集买的琥珀色香水，轻轻嗅闻，眼神迷离。
知女莫若父。黄承彦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待女儿回房后，唤来陪同的侍女细细询问。
侍女不敢隐瞒，将市集上黄月英如何与一位青年文士相谈甚欢、如何被其扶住、两人如何旁若无人讨论机械原理、直至依依惜别的情形，一五一十道来。末了，侍女声道：“那位先生自称……诸葛亮，字孔明。听是大将军府中极受重用的谋士。”
“诸葛亮……”黄承彦捻须沉吟。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没想到，竟是在这般情形下，与女儿有了交集。
黄承彦的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他为女儿终于遇到能欣赏她才智、与之心灵相通的男子而欣慰——月英因容貌之故，婚事屡屡受挫，虽她表面淡然，但做父亲的岂不知女儿心中苦楚？另一方面，他又不免担忧：诸葛亮何等人物？年纪轻轻便位居要职，深受刘备倚重，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能不在意世俗眼光，真心接纳月英吗？
门外忽有侍从趋步入内，向黄承彦躬身禀报：“庞德公与司马徽先生联袂来访，已至驿馆门前。”
黄承彦闻之，即整衣敛容，起身迎出门去。
三人本是旧识，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品茶论诗，谈玄易，气氛融洽。
不知怎的，话题渐渐转到了子女婚事上。
黄承彦叹了一声，眉宇间忧色重现：“不瞒二位，女月英，年已十八，因……因容貌之故，婚事一直未定。老夫每每思之，心中忧虑，夜不能寐。”
司马徽与庞德公对视一眼。司马徽抚须笑道：“承彦兄何必过虑？月英那丫头聪慧绝伦，心思灵透，寻常男子岂能相配？依我看，非当世俊杰不能娶之。”
庞德公捻须，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见大将军帐下那位诸葛孔明，英年才俊，深沉有谋，深受大将军倚重。听闻他亦未婚配，不知承彦兄以为此人如何？”
黄承彦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诸葛孔明确是当世英才。那日书苑市集，女与他偶遇，交谈甚欢。归来后……”他顿了顿，摇头失笑，“不瞒二位，女这两日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老夫这个做父亲的，岂能看不出来？”
庞德公与司马徽相视而笑。
司马徽道：“既如此，承彦兄意下如何？可愿与诸葛氏结亲？”
黄承彦沉吟片刻，缓缓道：“诸葛孔明才学人品，老夫自然信得过。只是……月英的容貌，终究是桩心事。诸葛先生年少有为，当真能不在意？”
“承彦兄多虑了。”庞德公正色道，“孔明那孩子，老夫亦有所了解。他重才德而轻皮相，绝非浅薄之辈。那日市集与月英交谈后，归来神思不属，连大将军都看出来了。前日大将军召见，亲自问起，孔明坦然承认对月英姐心生倾慕，愿求为佳偶。”
他顿了顿，笑道：“不瞒承彦兄，我二人此来，正是受大将军所托，前来探问兄台心意。大将军言，若承彦兄有意，他愿以主公之尊，亲自为孔明主婚，三书六礼，风光大办。”
黄承彦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出惊喜之色。
刘备亲自做媒、主婚！这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重视！不仅是对诸葛亮的器重，更是对他黄家、对月英的尊重！
“大将军……当真如此？”黄承彦声音微颤。
“千真万确。”司马徽含笑点头，“大将军爱才如命，视孔明如子侄。孔明父母早逝，大将军便是他长辈。这桩婚事，大将军是真心要玉成的。”
黄承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他起身，对着庞德公、司马徽郑重一揖：“既蒙大将军厚爱，孔明不弃，老夫……岂有不愿之理？只是，还需问过女心意。”
正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黄月英端着新沏的茶走进来。她今日未蒙面纱，着一身鹅黄襦裙，外罩浅绿半臂，发髻简单挽起，插一支木簪。容貌虽非绝色，但眉眼清秀，尤其那双眼睛，明亮灵动，顾盼间自有智慧光华。
见到父亲与两位世伯都在看她，黄月英面色微红，将茶盘放下，敛衽行礼：“父亲，庞世伯，司马世伯。”
黄承彦温声道：“月英，方才庞世伯、司马世伯提及，大将军有意为诸葛孔明提亲，求娶于你。为父想问问你的意思。”
黄月英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羞涩与欣喜。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女儿……女儿但凭父亲做主。”
这话虽含蓄，但那神情、那语气，已是再明白不过。
庞德公与司马徽哈哈大笑。黄承彦也抚须而笑，眼中满是欣慰。
“好，好！”黄承彦连两个好字，“既如此，这桩婚事，老夫应下了！”
次日，刘备亲自带着诸葛亮，只带典韦及两名亲卫，轻车简从，前往黄承彦下榻的驿馆。
通报之后，黄承彦与庞德公、司马徽亲自迎出。双方见礼，入内分宾主落座。
刘备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黄公，那日书苑市集，孔明与令嫒偶遇，相谈甚欢。归来后，孔明向我坦言，对令嫒心生倾慕，愿求为佳偶。我今日冒昧登门，便是代孔明正式提亲。”
他看向诸葛亮。诸葛亮起身，对黄承彦郑重长揖：“晚辈诸葛亮，仰慕月英姐才德，恳请黄公允婚。亮必珍之重之，此生不负。”
黄承彦连忙扶起：“孔明快快请起。女能得先生青睐，是她的福分。”
刘备笑道：“既如此，这桩婚事便算定了。三书六礼，一应俱全。我这就命人择吉日，请庞德公、司马德操二位先生为媒，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孔明父母早逝，我便以主公之尊，为他主婚。黄公以为如何？”
“大将军安排周全，承彦感激不尽。”黄承彦郑重还礼，“只是婚礼不必过于奢靡，节俭为宜。”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刘备正色道，“孔明是我倚重之臣，月英是黄公爱女，婚事岂能马虎？黄公放心，我自有分寸。”
大事既定，室内气氛愈发融洽。刘备与黄承彦又闲谈片刻，问了荆州风物，问了黄月英平日喜好，言谈间俨然已是亲家姿态。
诸葛亮坐在一旁，听着主公与未来岳父交谈，心中温暖而踏实。他看向窗外，秋阳明媚，丹桂飘香，忽然觉得，这个秋，格外美好。
而屏风之后，黄月英悄悄立着，听着前厅的对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面上红霞如烧，眼中却满是甜蜜的笑意。
窗外，一只喜鹊落在桂树枝头，喳喳叫了几声，振翅飞向蓝。
良缘既定，只待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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