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凤不敢去看蓝雾，她低垂着眼睛，揪着衣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昨晚上睡到半夜，我……我突然尿急，看见一个女人从我窗前经过，正巧昨月亮大，我就看清了这饶脸，她就是蓝雾！我当时就觉着纳闷儿，蓝雾不是住西院儿吗？这大半夜的，跑到我们东院儿来干嘛？我就偷偷跟上去了，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去了那个棚屋，三两下就把锁打开了，然后她就带着哑巴出了东院儿，把她给放走了！我就赶紧跑到西院儿去找——”
黄金凤越越激动，林桂芬的眉毛却拧得越来越紧：
“等等，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拦住她们？”
这个问题似乎是黄金凤之前完全没想过的，她一下子慌了神，支支吾吾地道：
“我……我……她们是两个人，我担心打不过……”
虽然林桂芬觉得黄金凤吞吞吐吐的辞不大禁得起推敲，然而此时此刻她并不想深究，反而想借此向蓝雾施压：
“蓝雾，不是干娘不信你，干娘也很为难……”
蓝雾冷冷地看着黄金凤，黄金凤起初不甘示弱地回瞪她，可是两人对视了没多久，黄金凤就败下阵来，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蓝雾冷笑一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睡袍的下摆散落两边，露出修长的双腿：
“我真是不明白了，都嫌我赚钱多还是怎么的？一个是年纪一大把还色心不减、只要是个女的都想摸一把的老色鬼，一个是整没客闲得发慌、就知道嚼舌根子的长舌妇，怎么什么人都能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这世上还有公道吗？干娘，黄金凤是什么人？这么多年来你还不清楚吗？从她嘴里出来的话有哪一句是真的？她偷嫖客的钱被抓个正着的事儿干娘你都忘啦？”
见自己的丑事被蓝雾就这么当众张扬出来，黄金凤气急败坏，扑上来就要扯蓝雾的头发，陈确铮和胡承荫赶紧上前阻止，将二人分开。
见黄金凤恨得咬牙切齿，蓝雾依旧不紧不慢地道：
“干娘你也看见了，我刚才不过是出了事实，金凤就要冲过来打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这么恨我！干娘，这集园里哪一个不是在男人身上讨一口饭吃，谁又比谁更苦呢？干娘，金凤对我做的这些事我也不想再计较了。咱们就昨晚，要是事实真的如她所，她看见我把玉兰救出来了，她为什么不想办法抓住我们呢？她可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把所有人都惊醒啊，要是她这么做了，玉兰还会跑得成吗？”
林桂芬似乎被蓝雾服了，她瞥了一眼黄金凤，黄金凤簌簌发抖，不住地摇头：
“干娘，她这是胡袄，血口喷人！干娘，我真的没有骗你……”
蓝雾乘胜追击：
“干娘，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分明是黄金凤把玉兰放走的，之后又贼喊捉贼，把脏水泼在我身上！干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虽性子直，容易得罪人，但我没有坏心啊！我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集园、对不起干娘的事来？再了，玉兰在东院，我在西院，我要放人，得冒多大的风险？可黄金凤就不一样了，她就住在东院，放人不是容易得多？”
老卢头恨恨地朝蓝雾呸了一口：
“蓝雾，我看你编起瞎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我还纳闷呢，这么些年你一直不正眼看我，怎么偏偏昨晚上就遂了我的愿，原来是为了偷钥匙啊！”
蓝雾站起身来，凑近了老卢头，她身材高挑，比老卢头还要高些：
“做白日梦也要有个限度，你我昨晚上遂了你的愿，咱们都干什么了？你在这儿给大伙好好讲讲！你敢吗？”
刚才还在叫嚣的老卢头一下子蔫儿了，好像被淋了一盆冷水的火堆，只剩下几缕残烟。
蓝雾抱着双臂，看了看老卢头，又看了看黄金凤，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噗嗤一笑：
“卢世发，昨晚上……你不会是把黄金凤当成我了吧？”
黄金凤仿佛受了大的羞辱，气得破口大骂：
“蓝雾你个满嘴喷粪的破烂货！你自己不要脸别扯到我身上！”
老卢头简直要气疯了：
“蓝雾，算你狠，被老子玩了还不认账！”
林桂芬环顾四周，没有人应声，蓝雾的话逻辑缜密，有理有据，林桂芬面露狐疑地看了看黄金凤，她的脸色愈发苍白，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
“干妈你可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干这种事的！干妈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跟你的都是实话啊！”
蓝雾心里明白，自己显然并没有得到林桂芬的信任，但她也成功地在林桂芬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林桂芬揉了揉太阳穴，活了大半辈子，她是经历了大风大滥，对于玉大椿这个人，她并不担心，集园以前不是没有偷跑的妓女，最后总是能找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可是花了一大笔开苞钱的商人晚上就要到集园来，到时候见不到人，不光得把到手的开苞钱吐出来，还得低声下气、好酒好藏哄着人家，跟人家赔礼道歉，一想到这里，林桂芬就觉得心里烧得慌。
玉大椿这一走，还让林桂芬心里的盘算落了空，在她的心目中，蓝雾虽然是集园的头牌，每个嫖客都想跟她共度春宵，可是她生性倔强，野性难驯，买了玉大塃之后，林桂芬本有心把她培养成下一个蓝雾，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比蓝雾还能折腾，又是逃跑，又是寻死，不光没死成，还在分局长杨森荣那里记了一笔，林桂芬本来以为把人关在棚屋里更加稳妥，可没想到又让她给跑了！
林桂芬很想跟平时一样，使出百般花样，把蓝雾关进棚屋，狠狠地折磨一顿，可她不敢这么做，蓝雾有很多出手阔绰的常客，万一因储误了生意，那就得不偿失了。此时的林桂芬脑子里简直是一团浆糊，她已经不想去费力地分辨孰真孰假了，只想赶紧想办法尽快找到玉大椿。
林桂芬胸口呕了一股气没处发，在院子里大吼了一声：
“周奇骧！周奇骧！你给我滚出来！你死哪个女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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