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色的漩涡在深海中无声旋转,如同一个温柔的梦境入口。
当江泽拉着璃渊一步踏入,外界的喧嚣、狼藉、悲痛与复杂情绪,瞬间被隔绝。
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静谧的幽蓝。
这里比之前构建封印阵法的海域更深,更暗,也更…古老。
这里没有发光的深海生物,没有珊瑚礁
甚至连水流都仿佛凝固
只有一种纯粹的、沉重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处不在的、温和却浩瀚的水之本源气息。
这里是海神领域的核心深处,是名为“静海之瞳”的禁忌之地
传中海神凝视时光、沉淀记忆的所在,光阴在此几乎停滞,万物归寂。
江泽松开了握着璃渊手腕的手,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彻底收敛。
他转过身,深海般的蓝眸仔细打量着璃渊此刻的状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比我想的还要糟。”江泽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深海中清晰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
“你几乎是把‘归墟’的本质完全撕开了。怎么,真不怕被道当成异物直接‘抹除’?”
璃渊的身体微微晃动,他勉强抬起手,似乎想要自己站稳,但指尖刚离开江泽的支撑,整个人就向前踉跄了一步。
江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寒
璃渊的体温低得惊人,仿佛血液都已冻结。
“……多事。”
璃渊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但即便如此,那语气里的疏离与抗拒依旧清晰。
江泽挑了挑眉,不但没松手,反而将人扶得更稳了些,甚至故意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璃渊覆眼的白纱
“都这样了还嘴硬?狐狸,你这倔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璃渊没有力气推开他,只是偏过头,拒绝回应。
但江泽能感觉到,璃渊身体的颤抖在加剧,那种“剥离”感越来越强烈
道的锁定即使在静海之瞳的隔绝下,依旧如同无形的网,在不断收紧。
“啧,麻烦。”江泽不再废话,他扶着璃渊在虚空中盘膝坐下
在这片领域,海水即是大地。
然后他抬起双手,修长的十指在身前快速划动,指尖拖曳,凝实如液态蓝宝石般的本源神力。
“以海为域,以静为瞳,暂隔道,镇!”
随着他低沉而威严的敕令,周围幽暗的海水突然“活”了过来。
无数道粗壮如龙、流淌着古老符文的深蓝水带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
它们没有攻击性,而是带着一种母亲般的包容,缓缓缠绕上璃渊的身体
一层又一层,最终将他包裹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流转的深蓝色水茧。
水茧形成的刹那,璃渊周身那种“剥离”感骤然停止。
那些飘散的冰晶凝固在半空,然后缓缓消融,回归他的身体。
归墟剑上的裂纹也停止了蔓延。
但璃渊的身体却猛地一颤,一口淡金色的血液从他唇角溢出,瞬间被周围的海水稀释、净化。
“内伤反噬。”江泽眉头皱得更紧,他维持着结印的姿势,神念探入水茧
“妖丹裂纹十七道,本源透支七成,白龙权柄反噬,归墟本质逸散,神魂有轻微撕裂伤…还有道印记残留…你还真是给自己凑齐了一本重伤大全。”
水茧内,璃渊的意识在剧痛与混沌中浮沉。
他能听见江泽的声音,但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江泽……”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嗯?还能话?意志力不错嘛。”江泽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但手中的神力输出却更加平稳细致
“省点力气,别硬撑。在这里,道的手伸不进来,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放松?
璃渊的意识里闪过这个陌生的词。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放松”是什么时候了。
从背负起归墟剑,从融合白龙权柄,从察觉到自己本质的特殊与道的注视…
他就像一根始终绷紧的弦。
可现在,在这片深海的绝对寂静中,在那温和平稳的海神神力包裹下,那根弦…
似乎真的可以,稍微松一松。
紧绷到极致的意识,开始一点点下沉。
“睡吧。”江泽的声音变得轻柔,仿佛深海最深处的水流
“这里很安全。至少…在我倒下之前,很安全。”
璃渊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捕捉到了这句话。
他想什么,但沉重的疲惫与痛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听见自己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多谢。”
水茧外,江泽的动作微微一顿。
深海般的蓝眸凝视着水茧中那个逐渐平静下来的身影,江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总算…还知道句谢谢。”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欣慰
“不枉我费这么大力气。”
他闭上眼,开始专心维持水茧的稳定,梳理璃渊体内暴走的力量。
时间在静海之瞳中失去了意义。
…
与此同时,万妖界海面之上
空是灰蒙蒙的,如同被一层厚重的尘埃笼罩,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满是疮痍的大地上
或者,海面上。
曾经的山川、森林、城池,如今大多已沉入水下,只留下零星的山巅如同孤岛般露出水面。
海浪轻轻拍打着这些“岛屿”的边缘,卷起浑浊的泡沫,里面夹杂着破碎的木料、瓦砾,偶尔还有未被及时清理的妖族遗体。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咸腥味,混合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那是战争留下的、短时间内无法消散的痕迹。
云疏站在一处较高的“岛屿”上,这里是临时搭建的救治点。
她指挥着青鸾族的医修们穿梭在伤患之间,淡青色的灵力光芒不时亮起,治愈着伤口,安抚着惊恐的灵魂。
“东侧第三区需要更多止血草!”
“水源!净化法阵需要加固,海水里的煞气还在渗透!”
“发现幸存者!埋在废墟下,还有气息!”
呼喊声、哭泣声、治疗时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沉重而忙碌。
不远处,秦子川率领着凤族在空中盘旋,赤金色的凤炎不再用于战斗,而是化作温暖的火焰
烘干潮湿的衣物,煮沸清水,驱散某些区域残留的阴冷气息。
凤族战士则用锋利的爪喙,心翼翼地搬开巨大的石块,搜寻可能被埋的幸存者。
墨宸和萧凌绝在一处坍塌过半的山体前。
墨宸手握振云剑,剑身光芒流转,他每一剑劈下,巨大的岩石在剑光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拆解,化为相对细的碎块,再被他的灵力轻柔推开,露出下方可能的空间。
萧凌绝则站在另一侧,孤鸿剑并未出鞘。
他只是并指如剑,一道道凝练无比的金色剑气从他指尖迸发,精准地切割开纠缠的钢筋和变形的梁柱,为救援清理出通道。
司夜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但他也在某处阴影中,清理着那些潜藏在废墟角落的危险
未完全消散的月华残留、不稳定的能量节点,或是……趁乱作祟的宵。
苏挽星坐在一处悬崖边——这是少数几处还未被海水完全淹没的高地。
她看着下方几乎无边无际的蔚蓝海域,眼神有些空茫。
一前,这里还是万妖界广袤的土地。
现在……却成了海。
临月宗的弟子们来了更多,他们与青鸾族、凤族以及幸存的其他妖族一起,开始艰难的重建工作。
简单的避水结界被搭建起来,供伤患和失去家园的妖族暂时栖身。
一艘艘简陋的木筏、舟被制作出来,用于在“海面”上穿梭、搜寻、运输物资。
一切都在慢慢恢复秩序。
但苏挽星却被云疏“勒令”静养。
“挽星你的情况比看起来糟。”云疏当时检查了她的经脉后,脸色凝重
“龙族力量与道之力强行融合,又经历了那样高强度的战斗,经脉有多处暗伤,丹田也不稳。”
“你现在需要的是调息,不是再去拼命。”
墨宸也难得强硬:“听师姐的。下面有我们,有凤族,还有临月宗帮忙,人手够用。”
“你就在这里,看着就好。”
苏挽星无法反驳。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种空虚与隐隐的刺痛。
龙鳞印记在皮肤下微微发烫,那是力量透支后的反噬。
忆魂剑安静地躺在膝上,剑身黯淡,方青月的气息再次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鸣辞在战后不久就告辞离开了,只了一句“回当铺算账”,便撕开空间裂缝消失不见。
他擅不轻,也需要休养。
孤独感,如同这无边的海水,悄然漫上心头。
她很想做点什么,很想和大家一起忙碌
很想…不去想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
空的灰蒙云层突然剧烈翻滚起来!
不是自然的云涌,而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高之上奔腾、冲撞!
云层被搅动成诡异的漩涡状,边缘隐隐透着不祥的暗金色光芒。
苏挽星猛地站了起来!
她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冰冷、浩瀚无边,仿佛源自世界本身的“目光”,穿透层层云海,扫过了她所在的位置。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苏挽星浑身僵硬,暗金竖瞳不由自主地显现,龙威本能地想要爆发抵抗,却被她死死压住
不能对抗,那是……道的注视。
几秒后,目光移开,开始缓缓扫视下方这片新生的、广阔的“海域”,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苏挽星的心脏狂跳。
它在找什么?
难道是……
没等她细想,空骤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
“哗啦——!!!”
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雨水冰冷刺骨,每一滴都仿佛带着某种探查的意味,落在地面、海面,甚至落在生灵身上,都会激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灵力涟漪。
“怎么回事?!”
“这雨不对劲!”
下方救援的人群传来惊呼,大家纷纷撑起灵力护罩,惊疑不定地看向空。
苏挽星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衣发。
她仰头望着那翻滚的云层和暗金光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
静海之瞳深处
正在维持水茧稳定的江泽,突然睁开了眼睛。
深海般的蓝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神格,用与这片地本源连接的部分。
一个冰冷、宏大、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神念深处
“你把他藏起来了?”
道的声音。
江泽脸上的慵懒与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海般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他维持着神力输出,甚至没有停止对水茧的稳定,只是微微抬起眼,仿佛在与虚无中对视。
“藏?”江泽的声音通过神念传递回去,带着特有的、悠远而漫不经心的语调
“我不明白您在什么。我这里只有海水,和永恒的寂静。”
“归墟的本质在此界显现,吾已标记。他应被‘审视’。”
“哦~您那个啊。”江泽巨大的鱼尾在幽暗的海水中轻轻摆动,带起细微的、优雅的波纹,
“那孩子受伤了,很重。”
“我只是…出于对后辈的关爱,给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养伤而已。”
“怎么,这也不被允许吗?”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无辜,但周身的神力却悄然调整,将静海之瞳的隔绝效果提升到极致。
沉默。
只有深海永恒的水流声。
过了许久,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打破了平衡。”
“平衡?”江泽轻笑一声,鱼尾摆动的幅度大了些,仿佛在表达某种不以为然
“这世间的平衡,何时真正稳固过?”
“旧的去了,新的来了,龙族没了,神明换了…不都是这样吗?”
“他与他们不同。他的存在本身,即是‘异常’。”
“异常?”江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在我看来,他只是个运气不太好、背负了太多东西的狐狸罢了。”
“道大人,您掌管法则,维护秩序,这很好。”
“但有时候…是否也该给‘异常’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吾给过。他选择了撕裂枷锁。”
“那是为了救人,为了封印另一个更大的‘异常’。”江泽的声音冷了几分
“若非他与那龙女拼命,永夜的投影此刻还在肆虐。这难道不算…功过相抵?”
“您不允许我们直接出手干预,那为什么要否定他做出的努力?”
“还是,道的眼下…容不下一粒沙子?”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静海之瞳外的“海域”上空,那瓢泼的、带着探查意味的大雨,渐渐停了。
翻滚的云层缓缓平复,暗金色的光芒也逐渐消散。
灰蒙蒙的空,依旧灰蒙蒙。
道的声音最后传来,平静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深意
“静海之瞳的隔绝,并非永恒。”
“待他‘恢复’,‘审视’将继续。”
声音消散。
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泽静静悬浮在幽暗的深海中,巨大的鱼尾停止了摆动。
他低头看向身前那缓缓搏动的深蓝水茧,深海般的眼眸中神色复杂。
“听见了吗,狐狸。”他低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可是被‘上面’盯得死死的呢。”
水茧内,璃渊依旧沉睡。
但在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江泽不再言语。
他重新闭上眼,继续维持着水茧的稳定,输出着精纯的本源神力。
只是这一次,他的神情比之前更加凝重。
静海之瞳,重归绝对的寂静。
只有水茧规律的搏动声,以及深海永恒的水流,陪伴着这场漫长而安静的疗愈。
而海面之上,苏挽星望着渐渐放晴却依旧灰蒙的空,心中的担忧与疑惑,如同这无尽的海水,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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