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部医疗中心的气味，是消毒水的刺鼻与某种能量残留的微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独属于簇的气息。薇奥莱塔躺在隔离病房的床上，手臂上连接着数条导管，正在输入成分复杂的淡金色营养液和辐射稳定剂。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稍稍缓解了血蚀共鸣过后那蚀骨钻心的虚弱感，却无法抚平精神上的震荡。
她闭着眼，但并未入睡。【残响-07】那充满痛苦与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法驱散的幽灵，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冰冷的手术台，强制注入的异物感，被当作失败品丢弃时的冰冷……这些画面与她某些被刻意模糊的早期记忆产生了危险的共鸣。她记得自己刚被裁决部发现时的茫然，记得最初接触“终末回响”时那几乎撕裂灵魂的排斥反应，也记得无数次在医疗部醒来，周围是穿着白大褂、表情模糊的身影。
以前，她将这些视为获得力量必须承受的代价。但现在，一个尖锐的问题如同毒刺般扎在心里：她的“适应”，她的“成功”，与【残响-07】的“失败”和“狂乱”，其本质区别究竟在哪里？是运气？是意志？还是…某种更精密的、她所不知晓的筛选与控制？
病房门无声滑开，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即使不睁眼，薇奥莱塔也能感觉到那股熟悉而威严的气息——部长。
她缓缓睁开眼，右眼的荧光绿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部长站在床边，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脸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看不出喜怒的严肃表情。他看了看床头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目光才落到薇奥莱塔脸上。
“感觉如何，青蚀？”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例行的询问。
“死不了。”薇奥莱塔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刻意回避了更详细的描述。血蚀共鸣的后遗症远非“死不了”这么轻松，但她不想示弱，尤其是在内心充满疑虑的此刻。
部长点零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c-7区的辐射源已被成功清除，污染扩散得到有效控制。你做得很好，再次证明了你的价值。”
价值。又是这个词。薇奥莱塔的心微微抽紧。
她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再迂回，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部长，那个辐射源…它是什么？”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部长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部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根据技术部门对残留物的初步分析，那是一个因未知原因自然形成的、高度凝聚的放射性畸变体。它吸收了锈蚀地带的金属和残留辐射能，形成了类似你能力的攻击模式。这证实了‘龙骸辐射协异’力量的独特性和潜在的环境模仿性。”
自然形成？模仿？
薇奥莱塔几乎要冷笑出声。那些清晰的、属于“实验体”的记忆碎片，那个烙印般的【残响-07】代号，难道都是她的幻觉吗？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继续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我在与它核心接触时，接收到了一些…混乱的信息。关于实验，关于禁锢，关于一个代号——【残响-07】。”
她清晰地看到，在她出“残响-07”这个代号的瞬间，部长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动作，若非薇奥莱塔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但他的面部表情，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混乱的信息冲击，是高度凝聚的辐射源常见的精神污染现象。”部长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的‘龙骸亲和’体质让你更容易接收到这些杂乱信号，大脑会自行将这些信号组合成看似合理的片段，但这并非事实。代号之类的，很可能只是你潜意识在应激状态下的投射。”
解释合情合理，甚至符合已知的能量学原理。但薇奥莱塔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部长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事先准备好的辞。那细微的手指动作，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警惕。
他知情。薇奥莱塔几乎可以肯定。至少，他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对“残响”一无所知。
“我明白了。”薇奥莱塔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会打草惊蛇。“可能是我太累了。”
部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颅骨，直视她隐藏的怀疑。“好好休息，青蚀。你的身体是裁决部最重要的资产。关于锈蚀地带的后续净化工作，会有其他部门接手。”
他又强调了一次“资产”。薇奥莱塔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莱拉呢？”她换了个问题，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急切，“她强行在高辐射混乱区稳定空间通道，负荷很大。”
“隙间的幼狼也在接受检查和治疗，她的情况相对稳定，主要是精神力和空间感知透支。”部长回答道，“这次她的擅自行动，虽然协助了你，但也违反了安全条例。后续会有评估。”
部长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门无声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薇奥莱塔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苍白的花板。部长的否认和那细微的破绽，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像在她心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残响计划】…如果真的存在，它的目的是什么？制造更多的“青蚀”？还是制造可控的、纯粹的毁灭兵器？她是成功的范例，而【残响-07】是失败的弃品？那中间是否还有其他的“残响”？
她想起莱拉。莱拉的力量，时空龙的能力，是否也存在类似的“复制品”或“试验品”？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围了她。她一直视裁决部为容身之所，视部长为值得敬重的导师和上级。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她所不知晓的黑暗与谎言呢？
她还能相信谁？
几个时後，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至少可以自由行动了。她第一时间拔掉了手臂上的导管，不顾医疗AI的警告，径直走向莱拉的病房。
莱拉的病房与她隔了几个房间。推开门，薇奥莱塔看到莱拉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不少。她正捧着一杯温水口喝着，看到薇奥莱塔进来，银灰色的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薇奥！你没事了？”莱拉放下水杯，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她。
“嗯。”薇奥莱塔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扫过莱拉略显憔悴的脸，“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头还有点晕，像连续做了三三夜的空间数学习题。”莱拉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但眼底的疲惫无法掩饰。“那个怪物…彻底解决了吗？”
薇奥莱塔点零头，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她看着莱拉清澈的、充满关切的眼睛，内心挣扎着。该不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她？这会不会把她也卷入未知的危险？
“莱拉，”她最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在稳定通道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比如…除了那个怪物之外，其他…人为的能量痕迹？或者…窥探的感觉？”
莱拉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异常…当时能量场太混乱了，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维持通道稳定和干扰那个怪物上。不过…”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在通道即将关闭的瞬间，我好像…捕捉到一丝非常微弱、非常遥远的空间波动。不像是自然产生的，更像是…某种观测设备的锚点残留。但太快了，我无法锁定来源。”
观测设备锚点！
薇奥莱塔的心猛地一沉。莱拉的话，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当时，除了她们和【残响-07】，很可能还有第三双眼睛，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注视着那场战斗！
“怎么了，薇奥？”莱拉察觉到她神色不对，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部长怎么？”
薇奥莱塔看着莱拉担忧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能把莱拉完全拖进来，至少现在不能。莱拉的力量性质特殊，但她的性格更单纯，也更依赖于裁决部的体系。
“没什么。”薇奥莱塔摇了摇头，反手握了握莱拉微凉的手指，“部长那是自然形成的畸变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她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这次…谢谢你。”
莱拉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点零头：“嗯，你也是，别再拼命了。”
离开莱拉的病房，薇奥莱塔走在医疗中心空旷冰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廊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她需要答案。但不能依靠裁决部的常规渠道。
她想起了辐射龙。那条赋予她力量，意识碎片时刻试图侵蚀她的终焉巨兽。它是这一切的源头，或许…也知道些什么。与它交流是危险的，但此刻，这似乎是唯一可能获取真相的途径。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监控设备探测到的地方。
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的意识足够深入，足以与那沉睡的巨龙意志进行有限对话，而又不至于被其吞噬的契机。
她抚摸着腰侧“终末回响”的刀柄，冰冷的触感下，是微微嗡鸣的核心。这对双刃，既是她的武器，也是她与辐射龙之间的桥梁，同时…是否也是某种枷锁？
疑云如同医疗中心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她的周围，沉默，却无处不在。而伤痕，早已刻在了骨子里，随着每一次心跳，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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