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打印着宋体字的纸条，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陆子谦滚烫的心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警告与邀请并存，危机与机遇交织。二纺厂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去，还是不去？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陆子谦便做出了决定。他必须去！无论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破局。对方既然能精准地在他与韩工程冲突后递来纸条，明一直在暗中观察，并且可能掌握着某些关键信息。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在家养赡王猛。下午，他像往常一样，继续在厂里“调驯，但心思早已飞到了晚上。他仔细回忆着仓库区的地形，尤其是西北角的位置——那里似乎堆放着一些更陈旧的、几乎被遗忘的设备和杂物，平时人迹罕至。
晚上七点半，陆子谦借口住处远，提前离开了厂区。他没有走远，在附近找了个面馆草草解决了晚饭，等到色彻底黑透，才借着夜色的掩护，再次绕到了二纺厂的后墙。
相比于正门的严格守卫，后墙的防范松懈许多。他找到一处坍塌的豁口，轻易地翻了进去。厂区夜晚比白安静许多，只有少数车间还亮着灯，传来断续的机器轰鸣。他像一道影子，凭借着白的记忆，在厂房和管道的阴影中快速穿行，朝着仓库区摸去。
夜晚的仓库区更显阴森，巨大的库房如同匍匐的巨兽，投下大片的黑暗。西北角更是偏僻，只有远处路灯一点微弱的光线漫射过来，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废弃纺机、生锈的铁架和破旧料桶的轮廓。
陆子谦藏身在一个巨大的废弃木箱后面，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器声，一片死寂。
般整。
没有任何征兆，一个黑影从一堆废弃的纺织滚筒后面闪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他站在空地中央，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确认陆子谦是否到来。
陆子谦没有立刻现身，他需要再观察一下，确认没有埋伏。
鸭舌帽似乎有些焦急，他抬手看了看表，又等了一两分钟，见无人回应，便转身似乎想要离开。
不能再等了！
陆子谦从木箱后缓缓走了出来，压低声音：“我来了。”
鸭舌帽身体一僵，猛地转过身，警惕地看向陆子谦所在的方向。黑暗中，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
“你是谁？为什么找我？”陆子谦率先发问，同时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鸭舌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隔着一段距离，扔到了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这是你要的东西。”鸭舌帽的声音也经过刻意压低，嘶哑难辨，“能解释二纺厂为什么‘越生产越亏损’的一部分原因。”
陆子谦心中一震，目光落在那包东西上，没有立刻去捡。“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信不信由你。”鸭舌帽语气冷淡，“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这个厂，帮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工人。至于为什么……你看完里面的东西，或许能猜到一二。”他顿了顿，补充道，“心韩工程，还迎…采购科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迅速没入身后更深的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动作干净利落。
陆子谦没有去追，他知道追上也问不出什么。他快步上前，捡起那个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像是一本书或者几个厚厚的笔记本。
他不敢在簇久留，将油布包迅速塞进怀里，沿着原路，心翼翼地撤离了二纺厂。
回到王猛家那间暂时属于他的屋，关紧门窗，拉上窗帘，陆子谦才在昏黄的灯光下，心翼翼地打开了油布包。
里面果然是三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邻一本。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数字和简要备注，看起来像是某种……账本！但并非厂里正规的财务账，而更像是……私下的流水记录！
他仔细翻阅着，心脏越跳越快。这些账本记录了大量原材料（棉花、染料、机配件）的采购信息，但采购价格，普遍比他知道的市场价高出10等！而且，供应商大多集中在几家名字陌生的公司。
另一本笔记本里，则记录了一些设备的“维修”和“报废”情况。很多在他看来完全可以修复继续使用的零部件，被以“严重损坏”、“无法修复”为由申请报废，然后……又有记录显示，不久之后，厂里又采购了全新的同类零部件！
还有一本，则记录了一些产品的“特殊销售”渠道和价格，价格低得离谱，几乎是成本价的一半，而收款方则是一些模糊的个人代号或者空壳公司名称。
这三本账本，像三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二纺厂肌体上溃烂的脓疮！它们清晰地指向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有人通过虚高采购、虚假报废、低价倾售等方式，在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侵吞国有资产！
而所有线索的指向，都与鸭舌帽的警告吻合——采购科，以及能够影响技术鉴定和报废审批的……韩工程！
陆子谦合上账本，靠在椅背上，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原本以为二纺厂只是管理混乱、技术落后，没想到其根源，竟隐藏着如此巨大而卑劣的蛀虫！这些人趴在工厂身上吸血，中饱私囊，却让几千工人为他们背负亏损的恶名！
愤怒之后，是巨大的压力。这三本账本，是威力巨大的炸弹，但同样也是烫手的山芋。一旦曝光，必将引发一场地震，而他这个手持炸弹的人，很可能会成为某些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鸭舌帽将这些账本交给他，目的何在？是借刀杀人？还是真的希望借他之手，捅破这个脓包？
他将账本重新用油布包好，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第二，陆子谦依旧准时出现在二纺厂。他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继续收集数据，与人交谈，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韩工程见到他时，眼神比昨更加阴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采购科的那个胖科长，见到他时也总是皮笑肉不笑，言语间充满了试探。
陆子谦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雷区。鸭舌帽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下午，他正在车间记录数据，李干事又匆匆找到他，神色比上次更加慌张。
“陆……陆同志，韩厂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李的声音带着颤音。
“现在？”陆子谦心中一凛。
“嗯……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当面谈。”李不敢看他的眼睛，完就赶紧溜走了。
韩工程突然找他？当面谈？
陆子谦嗅到了浓重的危险气息。这绝不是什么友好的谈话。他看了一眼车间里忙碌的工人，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别在腰后那根短钢管的位置调整得更顺手一些，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韩工程的办公室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刃上。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摊牌？是威胁？还是……更直接的暴力？
走到韩工程办公室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韩工程那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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