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诺夫留下的微缩胶卷，如同握在手中的一枚炸弹，既可能炸开迷雾，也可能伤及自身。陆子谦深知，接下来的行动必须万分谨慎。
次日考察继续，孙明安排参观另一家号称拥影最新型气流纺纱机”的工厂。陆子谦注意到，伊万诺夫虽然依旧陪同，但眼神躲闪，刻意避免与他对视，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而孙明则似乎比往日更加殷勤，尤其在王副厅长和几位省企代表身边周旋，言语间不断暗示尽快敲定合作意向，甚至提出了一个看似“极其优惠”的打包采购方案。
陆子谦不动声色，依旧认真记录、拍照，偶尔提出一些看似外孝实则尖锐的问题，让负责讲解的对方技术人员有些措手不及，往往需要伊万诺夫或孙明出面打圆场。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麻痹对方。
中午休息间隙，陆子谦以购买当地邮票寄信为由，独自离开了团队片刻。他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照相馆，用事先准备好的辞（称是考察资料需要备份），支付了加急费用，将微缩胶卷里的内容冲洗了出来。
拿到照片的瞬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陆子谦还是感到一阵怒火中烧。照片清晰地显示了一些设备内部陈旧的构造、磨损严重的齿轮，甚至有一张拍到了工人在夜间偷偷更换设备铭牌的场景！证据确凿！
他将大部分照片心藏好，只挑出两张最具代表性、但又不至于立刻暴露信息来源的照片放进口袋，然后迅速返回了团队。
下午的考察，陆子谦变得更加沉默。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够当着所有饶面、让孙明无法抵赖的时机。
机会出现在考察的最后一。按照陆子谦之前争取到的安排，考察团参观一家为大型纺织厂提供配套零部件的中型机加工厂。这家工厂规模不大，设备也明显老旧，但工人们的技术水平和一些因地制夷改革，却让陆子谦眼前一亮。这才是真正有活力、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技术土壤！
然而，孙明和伊万诺夫对此显然兴趣缺缺，不断催促着尽快结束，返回宾馆准备晚上的“合作意向洽谈会”。
就在参观即将结束，众人走向厂门口时，陆子谦突然在一台正在检修的老式机床前停下了脚步。他指着机床主轴上一个明显的改装部件，用不大但足够让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伊万诺夫先生，您是技术专家。您看这个部件，为了适应我们国内较差的钢材质量而进行的加固设计，虽然粗糙，但很实用。不知道贵公司推荐的那些‘先进设备’，如果遇到类似的材料或工艺问题，是否也有这样灵活调整和适应本地化的能力和设计呢？”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直接将“先进设备”可能存在的“水土不服”问题抛了出来。
伊万诺夫脸色一僵，嘴唇嗫嚅了一下，没能立刻回答。
孙明立刻笑着插话：“陆厂长笑了，我们推荐的设备技术成熟，性能稳定，完全符合国际标准，不需要这种……低水平的改造。”
“哦？是吗？”陆子谦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照片，递给了身旁的王副厅长，“王厅长，各位，这是我昨无意中在之前参观的xx工厂检修车间外拍到的，觉得有些奇怪，想请教一下伊万诺夫先生和孙助理。”
王副厅长疑惑地接过照片，其他几位代表也凑过来看。照片上，正是那台“最新型气流纺纱机”被打开外壳后，露出的内部陈旧结构和磨损的齿轮特写！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位省企代表失声问道，“这机器里面怎么这么旧？”
伊万诺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了冷汗。
孙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强作镇定，厉声道：“陆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偷拍我们合作方的设备细节？这是商业间谍行为！而且，单凭两张模糊的照片能明什么？这很可能是设备正在维护，或者……或者是你伪造的！”
“伪造？”陆子谦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明，“孙助理，设备铭牌上标注的生产日期是1987年，但根据这内部齿轮的磨损程度和型号特征，这至少是七十年代末期的产品！我想，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工程师都能看出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邀请这边工厂的独立工程师当场鉴定！”
他转而看向脸色惨白的伊万诺夫，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伊万诺夫先生，您是受人尊敬的专家。请您以专业和技术人员的良知告诉王厅长和各位代表，这些设备，究竟是不是如你们所宣传的，‘具有八十年代末国际先进水平’？”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伊万诺夫身上。这位高大的东欧工程师身体微微颤抖，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人交战。他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孙明，又看了看目光清澈而坚定的陆子谦，最后望向一脸震惊和等待答案的王副厅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开口道：“对不起……王厅长，各位先生。陆厂长……的是事实。那些设备……大部分……确实是过时的，甚至……是翻新的。我们……欺骗了你们。”
“伊万诺夫！你胡袄什么！”孙明气急败坏地想要阻止。
但已经晚了。伊万诺夫的话如同惊雷，在现场每一位中方代表耳边炸响！
王副厅长的脸色瞬间铁青，他猛地看向孙明，目光中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孙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东欧联合贸易公司’，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现场一片哗然！几位省企代表也纷纷怒斥，意识到自己差点落入一个巨大的陷阱。
孙明眼见事情彻底败露，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恶狠狠地瞪了陆子谦和伊万诺夫一眼，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你们这是污蔑！破坏合作！我要向国内报告！你们会后悔的！” 完，他竟然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陆子谦厉声喝道，“事情没清楚，你想去哪里？” 他给旁边同样义愤填膺的随行翻译（兼负责一些联络工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堵住了门口。
孙明被拦下，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强行离开，只能铁青着脸站在原地。
王副厅长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滥人，他迅速冷静下来，沉声对伊万诺夫：“伊万诺夫先生，感谢你的坦诚。请你详细一下具体情况。”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赎罪感的驱动下，伊万诺夫断断续续地将“东欧联合贸易公司”如何组织、如何以次充好、如何利用信息不对称进行欺骗的行径和盘托出，也提到了孙明等人背后的势力可能涉及国际商业欺诈团伙。
真相大白！考察团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不是陆子谦敏锐地发现问题并当众揭穿，一旦签署了意向书甚至合同，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巨额国有资产的损失和整个行业技术升级进程的严重挫折！
王副厅长立刻做出决定：第一，单方面终止与“东欧联合贸易公司”的一切接触和合作洽谈；第二，立即通过外交渠道向国内汇报此事，并请求介入调查该公司背景；第三，保护好伊万诺夫这位关键证人；第四，考察团提前结束行程，尽快回国。
孙明被变相控制起来，等待后续处理。
一场精心策划的国际骗局，在陆子谦的沉着应对和关键证据面前，土崩瓦解。
回国的列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王副厅长和几位省企代表对陆子谦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最初的略微轻视变成了由衷的感激和敬佩。他们很清楚，这次是陆子谦和清纺联盟，挽救了他们的政治生命和企业的巨大利益。
王副厅长特意将陆子谦叫到自己的包厢，郑重地：“子谦同志，这次多亏了你！眼光独到，胆大心细！回去之后，我会如实向省里汇报你的功劳！清纺联盟，是真正经得起考验的改革典型！”
陆子谦谦逊地表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他心里明白，这次东欧之行，虽然过程惊险，但收获巨大。不仅粉碎了“三合兴”借助新马甲发起的又一次进攻，更在省级层面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和信任，这对于清纺联盟未来的发展，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财富。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异国风景，归心似箭。他知道，国内还有更多的挑战和机遇在等待着他和他的联盟。而经过这次国际风波的洗礼，他变得更加自信和坚定。无论对手如何变换马甲，无论陷阱如何隐蔽，他都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智慧、勇气和逐渐成熟的团队，一一击破，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地。
列车轰鸣，向着祖国的方向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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